第30章 第 30 章

晨光悄然而至,东方天际泛起淡淡的青白色。

郁金堂的客舍内,俞王妃接过侍女递来的参茶,浅浅啜了一口。恰在此时,窗外传来慈安寺的晨钟,一声接着一声,沉稳悠长,回荡在清晓的寂静之中。

然而,这本该令人心静的梵音,此刻却无端教她感到一阵胸闷。

自打昨夜得知叶槿容入狱的消息后,她便再难安枕。谁知紧接着,竟又传来她离奇失踪的变故。

虽说心里明白,以那孩子当朝晋昀长公主的身份,性命应当无虞,可接连发生的意外,终究令她难以安心。

侍立在旁的张嬷嬷看出她的忧虑,轻声劝慰道:“王妃且宽心,秦先生和莫姑娘已经去打探消息了。长公主吉人天相,定会平安无事的。”

俞王妃微微颔首,忽闻外间传来一阵熟悉的脚步声。紧接着,帘拢轻响,一道修长的身影出现在门前。

她抬眸望去,晨光在那人身后勾勒出熟悉的轮廓,竟是多年寄情山水、不问朝政的俞王。

“王爷怎么来了?”她压下心头的波澜,语气维持着多年来的平静无波。

俞王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片刻,随后缓步走近,“听说法会上要展出贝叶经,特来一观。”

这话说得云淡风轻,俞王妃却敏锐地捕捉到他眉宇间一丝难以掩饰的凝重。她不由垂下眼帘,唇边浮起若有似无的讥诮:“王爷素来不问世事,今日倒有雅兴来凑这个热闹。”

俞王沉默片刻,忽然轻叹一声。那叹息中带着她从未听过的沉重:“有些事情,比本王想象的要复杂得多。”他声音低沉,带着几分认真,“因此,不得不来。”

俞王妃指尖一颤,倏然抬眸看他:“王爷此话何意?”

“法会辰时三刻开始,我们该动身了。”俞王避而不答,转而说道。

俞王妃凝视着他,试图从那双向来映着山水之色的眼眸中读出什么,却只看到一片令人不安的沉静。

她静立片刻,终是起身走向门外。

“张嬷嬷。”她唤道。

张嬷嬷应声而入,目光在两位主子之间悄悄转了个来回。俞王妃能感受到张嬷嬷探究的视线,但她不予理会,只吩咐道:“备车,去慈安寺。”

“是,车驾早已备好,随时可以出发。”

俞王妃微微颔首,目光低垂,并不看俞王,只淡淡道:“王爷请。”

俞王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一瞬。她能感觉到那视线,却仍垂眸不语。直到他终于迈步向前,她才随之而动。

行至郁金堂门外,俞王妃扶着侍女的手先一步登车,在厢内坐定后,才听见俞王上车时车厢轻微的吱呀声与下沉。

马车缓缓向慈安寺行去,车内一片寂静,只听得车轮碾过青石路的声响。

俞王妃端坐着,目光落在窗外流逝的街景上,却能清晰地察觉到对面投来的视线。那目光如有实质,在她脸上流连,带着她读不懂的深意。

她维持着面上的平静,广袖下的指尖却微微蜷起。他今日的突然到来,那双眼中不同往日的沉静,以及那句语焉不详的“不得不来”,都像是一片阴云,笼罩在她心头。

令人窒息的静默中,车轮的节奏蓦地一滞,渐渐慢了下来。

俞王妃听见车夫一声轻吁,马蹄声便渐次止歇,车驾随之稳稳停住。未几,车帘外响起侍从清晰的通报:“王爷,王妃,慈安寺山门到了。”话音方落,侍从便上前打起车帘。

俞王妃敛衽起身,仪态端方地移至车辕边。晨光倏然扑面,她不由微微眯起眼睫,待适应了这光亮,才见俞王早已立在车下,正朝她伸出手来。

她将指尖轻搭在他掌心,动作依旧保持着惯有的疏离。然而在相触的瞬间,她似乎感觉到他指尖极轻微地顿了顿,快得让她以为是错觉。

知客僧早已得了嘱咐,恭敬地引着他们从清静通道入内。

一路行来,俞王妃敏锐地察觉到气氛不同寻常。明面上是庄严的佛事,暗地里却戒备森严,仿佛有一张无形的网悄然铺开。

穿过几重庭院,知客僧将他们引至八功德水池畔特意搭建的纱幔观礼棚内。此处视野极佳,既能清晰地俯瞰池中那株含苞待放、宝光莹然的千瓣古莲,又能将池畔往来迎候的主要人物尽收眼底。

俞王妃眼波微转,正缓缓扫视场中布局与众人神色,恰在此时,一阵轻微的骚动自入口处传来。

她循声抬眼望去,只见那位武阳侯摇着折扇,步履从容地踏入场中。他今日换了一身鸦青色锦袍,金线绣着的暗纹在晨光下若隐若现,比昨日更多了几分矜贵气度。

这位昨日才将槿容押入大牢,今日又这般云淡风轻出现的侯爷,究竟扮演着怎样的角色?

俞王妃下意识地看向身旁的俞王,却见他神色如常,只端起手边的茶盏,慢条斯理地撇着浮沫,仿佛对武阳侯的出现毫不意外。

“王爷似乎认得这位武阳侯?”俞王妃终究没忍住,轻声问道。

俞王放下茶盏,目光仍落在池心的古莲上,语气平淡:“略有耳闻。武阳王所出,性情散淡,常年游历在外。”

这话答得滴水不漏,却让俞王妃心中的疑云更浓。她暗自思忖:一个常年游历在外的闲散侯爷,为何偏偏此时出现在洛州,卷入这等是非之中?

还未等她理出个头绪,一阵骤然浩盛的梵音便打断了她的沉思。她抬眸望去,只见慧觉法师已引领僧众诵经,声如潮涌,庄严沉穆。

感于这肃穆氛围,池畔众人皆敛容屏息,目光齐齐聚焦于那池中微微颤动的莲苞。

俞王妃看见太常寺丞崔咏率先上前,展开手中祷文,扬声宣读。

紧接着,她的视线又转向洛州长史钱益,见他正指挥着一众差役,将早已备好的各式贡品井然有序地奉至池边。

与此同时,慧觉法师手持杨枝净水,引领着身后低声诵经的僧众,开始缓步绕池而行。

俞王妃将这一切收入眼底,眼前景象无不井然有序,仿佛一场完美无瑕的佛事典范。然而这般过分的平稳与规整,反倒令她心底那根弦绷得更紧。

恰在她心神微动之际,慧觉法师绕池三匝已毕,稳步于莲池畔站定。

他身后一名中年僧人恭谨上前,双手捧着一只净白玉钵,步履沉稳步至池边,俯身舀起半钵八功德水。随即,那僧人手托玉钵,转身行至慧觉法师面前,躬身奉上。

慧觉法师庄重接过,神情肃穆,朗声宣道:“古莲绽放在即,实乃天降祥瑞、佛赐恩泽。今以八功德水之无上清凉,敬献佛前,亦普惠众生。愿诸位共沾法喜,同沐宏恩。”

言罢,他手持杨枝,蘸取钵中圣水,率先向东方挥洒数巡,清点虚空如写梵章。随后目光一转,落向观礼棚这边,扬声道:“请王爷、王妃,先行品尝圣水,以此为万民祈福之始。”

一名小沙弥应声上前,自法师手中接过玉钵,另有二僧各持净杯随行。

小沙弥低眉敛目,将钵中圣水平稳分注于两只净杯之中,动作轻缓而庄重。接着,僧人们手托银盘,奉着那两杯澄澈的“圣水”,步履沉稳地走向观礼棚。

俞王率先起身,神色平静无波,伸手取过一杯。俞王妃随之站起,广袖微颤,接过了另一杯。

两人对视一眼,同时举杯,将杯中清水一饮而尽。

俞王妃刚饮尽,便瞧见慧觉法师微作示意,那几名僧人立即捧着玉钵与净杯,行至场中,依次为诸位官员贵胄分酌圣水。

她目光所及,太常寺丞崔咏、洛州长史钱益等人皆恭敬接过,依序饮下,人人脸上无不透着虔敬之色。

突然,一股剧痛骤然袭来,狠狠攥住了俞王妃的心口。

那痛楚来得极其凶猛,仿佛有无数根烧红的针同时刺入经脉,疯狂窜动。她闷哼一声,下意识地抓紧了心口的衣襟,指节瞬间泛白。

“呃……”身旁传来俞王压抑的痛哼。

俞王妃艰难地侧过头,只见俞王额角青筋暴起,一手死死按住案几,指节因用力而咯咯作响,脸色在瞬间变得惨白,冷汗涔涔而下。

几乎在同一时间,场中惊呼与痛呼之声四起!

“啊——!我的肚子!”

“好痛好痛!”

“这、这是怎么回事?!”

方才还庄严肃穆的法会场,顷刻间乱作一团。

崔咏捂着腹部蜷缩在地,面目扭曲;钱益踉跄几步,猛地喷出一口发黑的鲜血,重重栽倒;那些官员贵胄们无一例外,皆痛苦倒地,身体剧烈地抽搐着。

俞王妃感到眼前阵阵发黑,剧痛如利刃般撕裂她的神智。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低头,骇然看见自己白皙的手背上,数道诡异的黑纹正沿血管急速蔓延!

就在意识即将彻底湮灭的一刹那,她的目光猛地定在不远处。

一片狼藉之中,竟唯有一人依旧站立着。

她艰难地抬着眼皮,试图看清对方的容貌,却只捕捉到一片朦胧的轮廓。

而就在她即将彻底坠入黑暗之际,一股异样忽然自体内浮现。那原本撕心裂肺的剧痛,竟如潮水般缓缓退去,她的神智也离奇地维持着一丝清明。

她透过模糊的视线,看见方才倒地不起的七八个人,此时竟接连从地上站了起来。他们脸上早没了先前的痛苦扭曲,只剩一片近乎漠然的平静。

这些人步履沉稳,走向那道始终站立的身影,而后垂手恭立,无声地簇拥在他身旁。

“……没想到这么顺利……”一人低声道。

“……多亏大人……”另一人接口,后半句却模糊难辨。

此时,居中那道身影微一颔首,似乎说了什么。

俞王妃竭力倾听,却只捕捉到几个残破的词:“……天水阁……”、“……处理好……”

透过模糊的视线,她看见那道始终静立的灰色身影微微一动,似乎正要转身离去。

然而,就在他脚步将移未移的刹那,身形却猛地顿住了。

一片死寂中,一个熟悉而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笑意的声音,清晰地穿透凝滞的空气:

“巨蝎散的毒,不过如此嘛。”

俞王妃的心猛地一颤。

这声音……她绝不会认错!

她猛地抬眼望去,只见莲花池另一端廊柱的阴影下,不知何时竟多了一道身影。

那人自阴影深处缓缓踱出,熹微的晨光如流水般依次漫过她的衣襟、颈项,最终落向那双沉静的眼。

当晨光彻底照亮那张脸时,俞王妃的呼吸几乎停滞——

那竟是本该被羁押在牢中,甚至已然“离奇失踪”的晋昀长公主,叶槿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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