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至深时,星月皆隐。远处传来的梆子声,断断续续,衬得这清化县的夜晚死一般寂静。
在这片万籁俱寂中,云深居二楼的一间客房内,一扇窗棂微开,漏进一丝带着寒意的夜风。
秦怀允坐在一张榆木桌旁,眉头微蹙,指尖无意识地轻叩着桌面,发出几不可闻的声响。
“明日的莲花法会,”他低声自语,声音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一要瞻仰八功德水池中那株来自天竺的千年古莲绽放,二要借此盛会超度亡灵,为生者祈福…”
话音未落,门上响起了两下轻叩。
未及回应,门扉轻启,莫雨侧身而入。
她反手合上门,步履轻捷地走到桌边,提起茶壶斟了半杯冷茶一饮而尽,这才抬眼看向秦怀允。
“俞王妃住处一切正常,”她放下茶杯,语气平稳,“大牢那边也无异动,我本想进去查探,又怕打草惊蛇。”
秦怀允抬起眼,目光与莫雨相接,并未回应。
莫雨见状,又斟了半杯冷茶,将茶盏推至他面前:“对于俞王妃的那番话,你怎么看?”
“长公主失踪是大事,”秦怀允沉吟道,“俞王妃自然不会跟你我说实话。”
莫雨若有所思:“那你觉得今日行刑的那个案子,是冲着长公主而来的吗?”
“从当下的结果来看,应当如此。”秦怀允微微颔首,声音渐沉,“俞王妃想必也想到了这一层,所以才对长公主入狱继而失踪一事没有太过担忧。”
他顿了顿,目光转向窗外浓重的夜色,继续道:“毕竟他们的目的,只是要让长公主无法继续查案,而非取她性命。”
莫雨凝视着秦怀允凝重的侧脸,追问道:“既然长公主暂无性命之忧,那你又在担忧什么?”
“明日的莲花法会,”秦怀允端起茶盏,目光幽深地望着杯中晃动的茶汤,“按常例,京中必遣太常寺少卿莅临,州刺史及各县令也皆会到场。”
他指尖轻叩盏壁,声音渐沉:“然而明处的规矩越是周全,暗处的变数就越是凶险。”
莫雨神色一凛:“你是说……”话音未落,她耳尖微动,霍然转头望向门外,却听秦怀允已然开口,声音平静无波:“怀化将军既然来了,又何必躲在暗处。”
门外静默一瞬,随即响起一声低沉的轻笑。而后门扉无声开启,一道修长的身影立在门外,正是怀化将军顾士谦。
“不愧是南苑姚先生的入室大弟子,”顾士谦缓步而入,目光在秦怀允身上流转,“以秦公子之才,若长久留在南苑,未免可惜。”
莫雨的手已悄然按上剑柄,秦怀允却微微摇头,以眼神示意她不必妄动。他执起茶壶,从容斟了第三杯茶:“将军深夜造访,不会就为了说这么一句客气话吧?”
顾士谦并未立即接过茶盏,反而踱至窗边,望向窗外沉沉的夜色。夜风拂动他素色的衣袂,他的声音也随之低沉了几分:“莫州的赵晋,洛州的柳琮,皆因巨蝎散丧命。”
他转过身来,直直看向秦怀允:“依秦公子之见,这巨蝎散究竟出自何处?背后之人,又所图为何?”
秦怀允并未立刻回话,他垂眸看着案上清茶,水面微漾,映出他沉静无波的眼底。
片刻后他才抬起眼,与顾士谦锐利的视线正面相接:“巨蝎散的具体来源,在下尚未查明。但根据此前种种迹象推断,有心之人散布此毒,意在达成两个目的。”
“哦?”顾士谦眉峰陡峭,“愿闻其详。”
“自年初庆阳王府惨遭灭门,至莫州八人命案,”秦怀允声调平稳,却字字清晰可辨,“它们的背后都藏着同一个目的——有人企图用震惊朝野的血案,逼天水阁现身。”
顾士谦眼底掠过一丝惊疑:“你的意思……庆阳王府的满门血案,并非天水阁所为?”
“血饮泪虽为天水阁所制,但失传已久,且其制作原料极为难得。”秦怀允唇角牵起一丝冷峭弧度,“因此即便未失传,也断不会轻易使用,更不可能用以屠杀庆阳王府满门。”
秦怀允端起茶盏轻啜一口,目光却始终未离顾士谦:“至于第二个目的,自然跟明日的莲花法会有关,也跟将军今日深夜来此有关。”
话音刚落,窗外忽起一阵疾风,吹得案上烛火剧烈摇曳。
顾士谦眸光骤凝:“秦公子的意思是……”
“制造命案逼出天水阁只是表象。”秦怀允指尖划过水痕,在桌面上勾勒出都畿道的轮廓,“真正目的,是要让朝廷相信天水阁已然重现江湖,从而调集重兵围剿。”
窗外风声更急,吹得窗棂作响。
莫雨蹙眉道:“这与明日法会有何关联?”
“明日法会,八功德水池畔将聚集朝野要员。”秦怀允的手指重点在水痕中央,“若此时发生巨蝎散投毒事件,而所有证据都指向天水阁……”
莫雨猛然醒悟:“届时朝野震动,必会尽遣精锐剿灭天水阁!”
“正是。”秦怀允目光沉静,缓缓接道,“而当天水阁与朝廷两败俱伤之时,便是那幕后之人坐收渔利之机。”
莫雨心头一紧,脱口而出:“现在距离明日法会已不足五个时辰,若真如你所说,那岂非根本来不及阻拦这一切?”
秦怀允却微微一笑,语气中透出几分从容:“一场足以引起朝野震动、局势动荡,更会引发社会恐慌、民心不稳的大阴谋——你认为朝廷真会毫无防备吗?”
他转而望向顾士谦,意味深长地问道:“怀化将军,您说对吧?”
顾士谦眸光微动,并未直接作答。他沉默片刻,从怀中取出三份卷宗,轻轻放在榆木桌上,随后指尖一推,将那叠卷宗滑至秦怀允面前。
“秦公子洞若观火,所言分毫不差。”他声音低沉,却字字清晰,“不瞒公子,自去年春初,圣上便已密遣人手暗中监视洛州刺史柳琮。历经一年有余,方窥得柳琮背后的蛛丝马迹。原本欲借此次法会布网,将彼等一网打尽……”
他话音一顿,指尖重重敲在卷宗之上,发出沉闷一响:“岂料柳琮竟突然身亡。”
“然,柳琮虽死,法会却依旧如期举行,这证明幕后之人并未罢手。”顾士谦声音渐沉,“经连日排查后,我们最终锁定三人,他们皆有可能是接替柳琮执行最终投毒之人。”
秦怀允并未立即翻开卷宗,只是平静地看着顾士谦,眸色深沉如夜:“哦?是哪三位?”
“其一,”顾士谦屈指第一根,“太常寺丞崔咏,代表朝廷督导法会仪程,有权接近水池任何角落。”
他屈下第二指:“其二,洛州刺史府长史钱益,柳琮死后暂代州务,所有运抵法会的物资皆需经他之手核验。”
最后,他压下第三指,声音凝重:“其三,慈安寺首座慧觉法师,总领法会诵经祈福诸事。唯有他,可在众目睽睽之下,以宗教仪轨之名接触圣水,而无人生疑。”
秦怀允的目光掠过顾士谦,于沉默中权衡了片刻。再度抬眼时,他已然另起话锋:“名单之事暂且放一放。怀化将军此行匆忙,恐怕还未得知另一桩变故。”
他语气微沉,续道:“约莫半日前,长公主遭人设计,已被羁入县狱。而一个多时辰前……她却在狱中离奇失踪了。”
“——什么?”顾士谦瞳孔骤缩,猛地向前踏出两步。却见秦怀允容色虽凝,神情间却并无惶乱之意,只继续平稳说道:“柳琮身亡前三日,曾向吏部递过一封辞呈,以‘旧疾复发,不堪驱策’,恳请致仕归乡。”
“他分明是预感到杀身之祸临近,想借此逃过一劫……”秦怀允眸光一暗,“幕后之人对自己人都如此狠绝,更何况你我这些深入探查之人。”
话至此处,窗外忽传来数道凄厉的锐响——
嗖!嗖嗖!
淬冷的箭矢裹挟着杀机,瞬间穿透窗纸,直射屋内!
“小心!”莫雨清叱一声,手腕疾翻,青叶剑铿然出鞘,精准击落射向秦怀允的两支箭矢。
几乎同时,顾士谦猛地一拍榆木桌案,厚重桌面轰然立起,木屑四溅,顿时挡住大半射向他的箭雨。
而秦怀允早在破窗声响起的刹那,身形已如鬼魅般向后飘退,他步伐看似闲适,却每每于毫厘之间避开箭矢轨迹。
第一波箭雨骤歇,窗外杀机却未消散。
就在这一刹那。
“砰”的一声巨响,房门被数道刚猛劲气轰然震碎!
木屑纷飞间,七八名黑衣蒙面人涌入室内,浓重杀气顷刻弥漫整个屋内。
其中两名黑衣人刀光交错,直斩向静立书桌后的秦怀允;另外三人刀势联动,如网般朝莫雨周身罩落;最后两人则直扑顾士谦而去,刀法凌厉狠辣,招招直取要害。
秦怀允身形未定,刀锋已逼至眉睫。他足尖倏地点地,如鬼魅般侧滑半步,森寒刀锋擦着青衫掠过,斩落一缕发丝。另一名黑衣人则刀势连环,直劈他颈侧。
千钧一发之际,秦怀允反手抄起桌上的一方青石镇纸迎上,“铿”的一声,黑衣人刀势稍滞,他则趁势旋身,化去这致命一击。
与此同时,莫雨清叱一声,青叶剑绽出七点寒星,竟以攻代守,悍然撞入那片刀光中。剑光过处,一名黑衣人闷哼后退,腕间溅血,攻势顿时一滞。
另一边,顾士谦沉肩撞入当先一名刺客怀中,险险避开劈向心口的一刀,同时右掌如奔雷般拍出,正中另一人刀侧。
然而黑衣人攻势未竭,如潮水般再度涌上。才击退一波,更有四人同时扑至,刀光交织成密不透风的死亡之网,将三人所有退路彻底封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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