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俞王与俞王妃辞世之夜开始,雪花便如他们的哀思般纷至沓来,时大时小,连绵不绝。这场雪,宛如专为他们的离世而降,几乎贯穿了整个停灵和吊唁的丧仪期。
停灵的第三日,王府的每个角落,都充斥着浓重的哀伤,万物仿佛失去了活力,只余哀思萦绕。
叶槿容在灵前已默守两夜,她面色苍白,泪已干涸,然而每当悼词入耳,她的眼眶便又泛起泪光,内心的悲痛如潮水般难以平复。
与此同时,秦怀允与莫雨在廊下默然站立,他们望着叶槿容的背影,内心各有不同的感受。
“不管怎么说,他们作为这几起命案的始作俑者,落得如此下场,实属罪有应得。”莫雨冷静地指出。
秦怀允沉吟片刻,陈述道:“世事纷纭,难以明辨是非。况且,佛家常说因果循环,若俞王对世子宽容以待,不干涉其姻缘,或能免去诸多纷扰。”
此时,叶槿容从灵前走出,怅然道:“赵振已查明,阜州首案发于七月初三。据目击者所述,案发时曾有一名身材魁梧、头戴青冠的中年男子与死者发生激烈争执。”
秦怀允沉声阐述:“然而,世子身形瘦削,头戴的乃是青玉簪,与目击者描述的特征存在显著不符。因此,官府在首轮核查中,便将他排除在嫌疑人之外。”
叶槿容叹息着说:“姨母不仅为他伪造了人证,还精心制造了不在场证据。”
她凝望着飘落的雪花,语气复杂地继续道:“皇叔曾故意将荷包置于林三娘家,欲以此作为指控他的证据。然而,林三娘竟重制一荷包,却不料此新荷包竟误入姨母之手,成为解开此案的关键所在。”
莫雨疑惑地指出:“但是林三娘家并未寻得俞王妃所制的荷包。”
秦怀允推测道:“也许俞王打算将荷包留在林三娘家时,那荷包就已不慎遗失了吧!”
叶槿容轻叹道:“或许吧。”她稍作停顿,补充道,“皇叔逝世次日,广汇钱庄即以世子之名,将皇叔生前所汇银票,悉数转交受害者家属。”
莫雨听到这里,慨叹道:“俞王此举意在为世子赎罪吧!”
“这也是皇叔最后能为世子做的事了。”叶槿容哀叹道。
“那世子接下来会如何?”莫雨忍不住问道。
秦怀允沉声道:“此案事实清楚,证据确凿,且案情严重,涉及皇族成员。恐怕…”
叶槿容心中一紧,询问道:“什么时候行刑?”
“此案极其恶劣,恐怕不会拖得太久。”
雪花仍在无声地飘落,而王府中的哀伤似乎与这雪一同凝固,成为了无法消融的冰冷。
这时,莫雨从怀中掏出一个素瓷瓶,递向秦怀允,“我在俞王书房的暗阁中发现了此物,你看看是什么?”
秦怀允接过瓶子,倒出两枚药丸,仔细辨别后,凝声道:“商附子、槐食草、苏禾…还有七星散、天星碱。”
叶槿容询问:“前几种药物常见于调理止痛、益气补血,但后两者我却从未听闻。”
莫雨对七星散、天星碱稍作解释后,秦怀允便分析道:“即便俞王未选择自尽,亦将不久于人世。因为,此药丸所含天星碱剂量,远胜于七星散五倍之多,两者虽均有止痛之效,但功效各异,内外有别。
因此,我推测俞王生前的身体状况,仅凭这些药物维持已极为艰难。为减轻痛苦,他可能选择一个隐秘之地,采用冰冻疗法以减轻身体的痛苦。”
“而且此并非寻常病症,而是蓄意施毒所致。施毒者用带毒银针,精准刺入俞王上星、百会、灵台等七大要害穴位。这些穴位乃人体脉络核心,掌控全身气血循环,一旦受损,虽非即刻致命,但将引发剧烈疼痛,且痛感将逐渐加剧。”莫雨解释道。
叶槿容恍然大悟:“原来,沈芷兰口中的秋海棠,实为指向皇叔的线索,即薛衡之死与皇叔有所牵连。”她稍作停顿,疑惑道,“然而,多年来,姨母与我皆对皇叔的病情一无所知,沈芷兰又如何得知此事?”
秦怀允微微摇头道:“这其中的细节,恐怕只有沈芷兰自己才能解答了。”
叶槿容追问道:“此等施毒手法罕见且需极高医术,究竟会是何人所为?”
秦怀允深思后断言:“若按莫雨所言,能精准施毒于七大要害穴位,且手法如此狠辣,则此人极有可能是擅长制毒的天水阁阁主。”
此时,一道清冽之声破空而出:“我天水阁之主闭关修炼近十年,此等无端之罪名,岂可妄加于天水阁之上?”
众人闻声望去,只见一位白衣女子自树梢掠过,衣袂随风飘舞,散发着淡雅幽香。
她优雅地展开手中的水墨丹青折扇,嘴角微翘,正色道:“这位气质非凡的佳人,想必便是晋敏长公主了。”
秦怀允低声提醒叶槿容:“此人乃天水阁朱雀使,武功高强,擅女扮男装,今夜来此意图不明。”
叶槿容眼神凛然,冷声质问道:“即便下毒非天水阁阁主所为,但近期江湖与朝廷间的多起命案,均与天水阁紧密相关。敢问朱雀使,对此有何解释?”
朱雀使折扇轻摇,缓声道:“秦公子可曾记得日前提及的青州司马遇害之事,及其粮田改种中草药之况?”
秦怀允微微颔首,回道:“自然记得,不过此事与天水阁又有何干?”
朱雀使微微一笑,问道:“秦公子既师承南苑,对青州司马将粮田转种中草药之举,可曾深思其中缘由?”
秦怀允嘴角微扬,淡然回应:“关于青州刺史一案,我一直认为尸体脉络变黑,非因天水阁的‘血饮泪’,而系失传已久的‘巨蝎散’所致。原因有二:一,配制‘血饮泪’的葛夷草仅长于天山玄冰池旁,采摘困难,成本高昂,天水阁不会轻易使用;二,‘血饮泪’为毒液,而此案死者体内残留的是粉末状毒药。
然而,据南苑古籍记载,只要条件适宜并辅以特定媒介,葛夷草亦能在异地生长。再者,‘血饮泪’虽为毒液,但经过特殊炼制,亦可以制成粉末状。”
叶槿容接过话头,冷静分析道:“也就是说,那改种的中草药田,是被青州司马用作种植葛夷草,而他与司农参军相继死亡,则是为了掩盖这个秘密遭人灭口。”
朱雀使折扇轻合,说道:“不错,正是如此。因此这些事,天水阁并未参与分毫,只是有人借天水阁之名,行其不轨之事。”
叶槿容却强调:“即便如此,庆阳王全府上下一夜之间惨遭毒手,也与天水阁脱不了干系。”
朱雀使脸色微变,但言辞仍旧平静:“庆阳王府一案,我天水阁确实毫不知情。”她顿了顿,继续说道,“我天水阁虽行走江湖,但从未主动介入朝堂纷争。此次的种种,皆是有人暗中挑拨,意图将天水阁卷入这无尽的是非之中。”
“天水阁虽未直接涉足朝堂纷争,但频繁劫掠商队与百姓,导致民生困苦,怨声载道。数年前,朝廷因不堪其扰,遂下令对其进行围剿,天水阁因此与朝廷结怨。所以,这些事,实为旧仇新恨交织所致。”叶槿容冷言指出。
朱雀使面对叶槿容的指控,并未急于反驳,而是沉稳地表示:“我想与长公主商讨一笔,涉及数年前朝廷对天水阁围剿事宜的交易。”
“交易?”叶槿容眉头紧锁,显然对朱雀使的提议感到意外,“你天水阁与朝廷的恩怨,岂是轻易可以交易的?”
朱雀使微微一笑,早有预料般地对叶槿容道:“长公主明鉴,我天水阁虽行走江湖,但始终恪守道义,劫掠商队与百姓,绝非我天水阁所愿。多年来,我天水阁屡遭误解与攻击,皆因有人暗中挑拨,意图将我们置于死地。
因此,我天水阁愿意与朝廷达成和解,共同查明背后真凶,还江湖与朝廷一片清净。”朱雀使言辞诚恳,仿佛真心希望与朝廷和解。
叶槿容沉思片刻,询问道:“你所指的交易,具体是什么?”
朱雀使面色凝重,对外高声道:“将人带来。”
随即,一道白光自天而降,一名被捆绑的老者由天水阁弟子押至朱雀使面前。
老者面色惨白,眼中满含惊恐,竟然是沈介然。
朱雀使挥了挥手,示意天水阁弟子松开沈介然,随后说道:“此人,便是我们与朝廷交易的筹码。”
秦怀允与莫雨一见沈介然,便明白朱雀使所说的交易是何意。他们此次前往,本是为沈介然而来,若非途中变故频生,早已从沈介然处获取更多线索。
叶槿容冷然分析着:“沈介然在朝中与梁仁辅交往甚密,且梁仁辅牵涉青州刺史案。因此,即便沈介然有所参与,也多受梁仁辅指使,用他作交易筹码,分量似乎不够。”
朱雀使微微颔首,面色略显神秘地道:“长公主,沈介然虽为棋子,然其操控者并非梁仁辅。”
“哦?”叶槿容眉头一挑,“那就是昶王了?”
朱雀使语带深意地道:“昶王虽有此心,然此事背后的势力,非其所能触及。”
叶槿容闻言,眸中锐光闪动,意识到这背后必有更大的阴谋,因此,她随即转向秦怀允,两人目光交汇,皆显露出凝重之色。
秦怀允低声对叶槿容道:“此事牵扯甚广,若沈介然背后另有主使,我们需得小心行事,以免打草惊蛇。”
叶槿容点头,然后对朱雀使道:“你既然愿意拿出沈介然作为筹码,那么你的条件是什么?”
朱雀轻挥折扇,展开之际,笑容微露,既显潇洒,又似深藏算计。
随后,她正色道:“交出一个人。”
“谁?”叶槿容心中一紧。
朱雀嘴角微扬,平静地吐出:“曲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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