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渐浓,温之言立在书房窗前,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青瓷茶盏。
微凉的夜风自窗缝渗入,掠过他的衣角,却未能驱散他眉间的沉郁。
天水阁为何要屡次三番介入朝廷纷争?
指节在杯沿轻轻一叩,清脆的声响尚未散去,门外忽传来一阵急促的叩门声。
“有何事?”他收回思绪,嗓音低沉。
陈牧的声音隔着门板传来:“温相,南苑秦怀允求见。”
温之言眸光微闪,指腹在茶盏上略一停顿,随即道:“请他进来。”
不过片刻,书房的门被推开,秦怀允大步踏入,身后紧跟着莫雨。两人衣袍沾尘,额间隐见薄汗,显是一路疾行而来。
“温相。”秦怀允抬手行礼。
温之言颔首示意免礼,目光自二人身上扫过,最终定在秦怀允脸上:“你怎会在莫州?”
秦怀允与莫雨对视一眼,随即上前,将血书一事细细禀明。
待二人说完,温之言垂眸审视手中血书,指节在纸面上轻轻一敲:“曹光远果然走了海运,此举确实明智。但——”他话音一转,眸色骤深,“船只为何会偏离航向?又为何在靠岸时遇袭?”
秦怀允沉吟片刻道:“航向偏离,多半是水浮司南被人动了手脚。至于袭击……”他顿了顿,“若沧州长史伪造一份证词,再找人假扮劫匪,那么温相您的处境便危险了。”
“血书难道不能作证?”莫雨忍不住插言。
“死无对证。”秦怀允摇头,“有心之人完全可以声称这是伪造之物。”
温之言忽而冷笑一声,随后起身从案上取过一叠纸卷,“我今日验过莫州刺史等人的尸身,虽全身脉络泛黑,却非血饮泪所致。”他将纸卷递向秦怀允,“你看看,这是什么?”
秦怀允接过纸卷,低头端详片刻,又凑近轻嗅,忽而眉头一皱:“此物竟是巨蝎散?这种剧毒之物不是早已在世间销声匿迹了吗?”他说着将纸卷递给莫雨。
莫雨接过纸卷,片刻后沉声道:“确实是巨蝎散……看这晶状残留,应是从伤口处取得。”
秦怀允拢袖沉吟:“巨蝎散无论口服或接触伤口,均会致命,且会形成黑色纹路,与血饮泪之症极似。但血饮泪无色无味,与巨蝎散存在显著差异。因此,莫州血案,恐怕与天水阁无关。”
温之言目光一沉,指节轻叩案几说道:“这八人是冲着顾士谦来的。皇上一旦处理完粮草押运等案件,必会彻查贺华章为顾士谦伪造文书、后被灭口之事。若有人将巨蝎散藏入顾士谦房中,再编一套说辞…”
他指尖一顿,“譬如,顾士谦因惧贺华章背叛,决定先行除之。然后为了转移视线,又嫁祸天水阁…这样罪名便可轻易栽到他头上。”
秦怀允抬眼打量温之言神色:“温相如此从容,可是早有预料?”
“确有所料。”温之言眸色转深,“但更令我忧心的,是顾士谦背后之人。”
“温相是说..”
温之言接口道:“袭击粮草之人。”
秦怀允的声音忽然压低:“难道是皇上或梁仁辅在所为?”
温之言沉吟道:“应当不是。幽州乃边关要地,皇上行事向来稳妥,断不会如此冒进。”他唇角微扬,露出一丝讥诮,“至于梁仁辅...一介文臣,怕是没有豢养死士的本事。”
“会不会是天水阁?”莫雨突然开口,“我遇到的那个军官,身上全是剑伤。”
温之言目光一凛:“你是说...朝中有他们的人?”
秦怀允点头附和:“两桩血案均与天水阁有所牵连,实在难以排除其嫌疑。”
温之言低头凝视杯中晃动的茶汤,陷入深思。良久,他忽然抬头看向秦怀允:“你为何会前往沧州?”
“这...”秦怀允神色微变,“你就需要问长公主了。”
“是槿容让你去的?”
见秦怀允点头确认,莫雨突然轻笑一声,意有所指道:“话说回来,去年究竟是谁一直在防备这位长公主?”
“怎么?”秦怀允疑惑地看向莫雨,“你之前认识温相?”
莫雨抱臂而立,目光飘向窗外:“只是萍水相逢,不是很熟。”话音未落,温之言察觉到屋内空气骤然凝滞,一阵微妙的沉默蔓延开来。
他轻咳一声,起身拂袖:“天色已晚,你二人先去休息吧,明日再议此事。”
更深露重,黜陟使书房内只剩零星几盏灯火。
温之言独坐案前,忽听陈牧悄声入内,他头也不抬地问道:“那份血书是怎么回事?”
陈牧的身影在烛光下一僵,“此事属下亲自督办,按理不该......”
“砰”的一声,温之言拍案而起:“血书就摆在案上,你还敢说‘不该’?”
“属下知罪!”陈牧扑通跪地,沉闷的撞击声在地面回荡。
“下不为例!”温之言怒气未消,但语气稍缓。
待陈牧躬身退出,他在窗前静立片刻,终是推门而出。
夜凉如水,他沿着长廊缓步而行,转过拐角时,望见月光下立着一道熟悉身影。
“温相。”顾士谦微微欠身,声音不卑不亢。
温之言唇角微扬,笑意却不达眼底,“算来,你我已有四年未见。”
“自顾家倾覆至今,确是四年。”顾士谦抬眼,眸色沉静如水。
“我与槿容大婚,你竟然都没来?”温之言略带遗憾地问。
顾士谦轻笑:“温相何曾给下官递过请柬?”
“以你和槿容的交情,何须请柬?”
“下官身份卑微,岂敢擅入长公主婚宴。”
温之言眼神一冷:“可她至今贴身戴着你的玉玦。”
夜风忽止,廊下陷入死寂。
良久,顾士谦忽然展颜一笑,那笑容让温之言莫名感到一丝异样:“当年长公主及笄之时,我曾赠予她一块玉玦作为贺礼,她说会日日佩戴,就像......”他顿了顿,“我在身边一样。”
温之言缓缓走向顾士谦,声音低沉而充满挑衅:“然而现在,是我陪伴在她身边,而非你。”说完他转身欲走,顾士谦的声音却从背后传来:“温相真觉得槿容会在乎你?”
“与你何干!”温之言语气骤冷。
顾士谦的笑声在温之言耳中格外刺耳:“看来你并不了解槿容,她皇兄在她心中的地位无可替代。否则,她为何会答应那桩赐婚?”
“我说了,与你何干!”温之言的脸色骤然阴沉。
“既然如此,”顾士谦语调依然平和,“你又何必过于在意那枚玉玦?”
温之言转过身来,眼中寒光乍现:“你错了。我在意的,是你能否活着回到邺城。”
顾士谦平静地看着温之言,“你所说之话,我悉数奉还。至于莫州...”他顿了顿,“或许会成为某些人的埋骨之地。”
“就凭你?”温之言冷笑,“凭那份伪造的粮草押运记录,还是那些拼凑起来的证词?”
顾士谦眉梢微动,声音却依然平稳:“温相不妨猜猜,贺华章这条命,最后到底会算在谁头上。”
这句话让温之言心头一紧,但还未等他细想,顾士谦已转身离去。
翌日破晓前的一场微雨,将青石街道洗得发亮。
温之言正欲出门,陈牧已匆匆赶来,其蓑衣上还滴着雨水,“温相,南城巷发现一具尸体,身上竟有内卫令牌!”
温之言目光一沉,接过侍从递过来的油纸伞的同时已迈步向前:“走。”
疾行不过一刻,南城巷已在前方。
衙役们已在现场支起芦席棚,而尸体则被移置门板上,由仵作俯身查验。
温之言走近时,恰好看见仵作拨开死者衣襟,露出胸前一道狰狞的剑伤。
“死因?”温之言沉声问道。
仵作抬起头,“回大人,一剑穿心,当场毙命。”他的手指轻按伤口边缘,“伤口干净利落,应是高手所为。”顿了顿,又补充道,“从尸表来看,剑上无毒,与之前的案子手法不同。”
温之言余光瞥见在他后来的秦怀允已蹲下身去,正仔细检查尸体。这时司法参军匆匆走来,递上一个油布包裹,“温相,在死者身上发了一块内卫令牌和一个白玉瓶,但瓶内之物尚未查明。"
秦怀允闻言,立即抓起死者右手仔细查看。雨水冲刷下,那布满厚茧的指节格外显眼。
“这茧子...”他话音未落,骤雨忽至,豆大的雨点砸得芦席棚哗哗作响。
温之言抬袖挡开飞溅的雨珠,喊道:“来人,取油布遮盖尸首,移送仵作房严加看守。”
两名衙役立即取来崭新油布,仔细将尸首包裹妥当后,四名衙役立即上前,两人执肩,两人抬足,小心翼翼地将尸首平稳抬起。
司法参军见状,连忙命人撑起竹骨油伞,为抬尸衙役遮雨开路。
待尸首被护送离开,司法参军这才攥紧手中包裹,迟疑道:“温相,若死者确是禁军内卫,是否要立即上报?”
温之言斩钉截铁地回答道:“他不是内卫。禁军内卫必须随身携带代表其身份的令牌,岂会随意混在包裹里。”
“那这些……”司法参军疑惑道。
“栽赃罢了。”温之言望向远处雨中,顾士谦正指挥衙役搜寻物证。昨夜那番对话的深意,此刻骤然明朗。
秦怀允走上前,司法参军见状立即退开数步。
温之言略一侧首,正对上秦怀允凝重的目光。
“死者双肩红肿,指茧厚实。”秦怀允压低嗓音,蓑衣上的雨水滴在两人之间的青石板上,“应是码头搬运工。”
温之言凝视着雨帘,回道:“死者是城北码头卸货的陈五,也负责为黑水狱运送物资。”
“黑水...”秦怀允呼吸一滞,“此案难道涉及惠王?”
“当年之事,知情者极为有限…”
“温相。”顾士谦的声音突然切入,“既然此案涉及内卫,按律当移交......”
“他不是内卫。”温之言打断道。
“正因如此。”顾士谦抬眼,雨水顺着他的眉骨滑落,“更该交由内卫府彻查伪造令牌之事。”
温之言向前一步,“作为河北道黜陟使,本相自有决断。”
“禁军内卫直属圣上,由内卫府统一管辖。”顾士谦不退反进,“温相是要越权?”
油纸伞微微下压,温之言的声音穿透雨幕:“你背后是谁?”
顾士谦偏头避开伞沿滴落的雨水,“温相此言差矣。顾氏败落后,承蒙圣上开恩才得以存续。”他抬手拂去眉间雨水,“因此下官自然是陛下的人。”
温之言又逼近半步,伞沿几乎抵住顾士谦的官帽:“当年宫变时,令尊可是...”
顾士谦唇角微扬,雨水顺着他的脸颊滑落,“正因如此,下官更应恪尽职守,查清此案,以报圣上隆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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