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州城外二十里,官道两侧的枯苇在咸涩的海风中簌簌作响。
秦怀允以袖掩面,仍挡不住细碎的盐砂扑面而来。
他正欲催马加速,耳畔骤然响起尖利的破风声。他立刻警觉地环顾四周,只见数支箭矢正朝着他疾射而来。
箭矢破风的刹那,一抹红袖突然掠过秦怀允的视野。他只觉腰身被绸带缠住,整个人被凌空提起,天旋地转间,后背已撞进一个温软怀抱。
这一切发生得如此之快,他还未及深思,只见环抱他的人一掌拍出,顿时数支长箭受掌风所振,力道骤减,纷纷落地。
目睹此景,他后背霎时沁出冷汗。
“怎么?”一道带着戏谑的女声头顶传来。秦怀允仰头望去,正对上她低垂的眉眼,“怕我护不住你?”他喉结微动,强自镇定道:“女侠武艺非凡,这等阵势对你来说应当算不得什么。”
话音未落,官道尽头突然尘烟滚滚。数十骑人马如黑云压境,当先一人厉声喝道:“将此二人拿下!”
顿时,秦怀允只觉眼前剑光乍现。那女子身形如电,手中长剑出鞘的瞬间,他虽看不清具体招式,却见一道绯色身影在刀光剑影中穿梭。
当风沙暂歇时,秦怀允的视野里只剩下那片翻卷的绯色身影——
飒爽而凌厉。
“吓傻了?”女子转身时,剑鞘不轻不重地戳在他肩头。
秦怀允这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是昨天日的那位姑娘?”
“记性倒不差。”女子挑眉,剑鞘顺着他的衣襟下滑,“方才若慢半分,你现在就该是个筛子了。”
话音未落,她忽地逼近一步。
秦怀允还未来得及反应,手腕已被牢牢扣住。
“原来...”女子指尖传来的脉搏跳动让秦怀允呼吸一滞,“你当真不会武功?”
“我靠的是这里。”秦怀允强撑气势指了指太阳穴,“武功可防身,但谋略能救命。”
女子闻言大笑,剑鞘骤然抵上他咽喉:“好个伶牙俐齿!那现在,且让你的聪明才智救你一救?”
冰凉的触感让秦怀允呼吸一滞,他急道:“且慢!方才那些人明着追我,实则是为姑娘而来吧?”见女子瞳孔微缩,他立即抓住机会,“我能帮你,但前提是,你得先放开我。”
女子略作迟疑,松开了手。
秦怀允连退三步,整了整衣襟道:“昨日在客栈你故意与我相撞,是为了让追杀你的人误以为东西已转交给我,是吗?”
“你倒是聪明!”女子微微颔首,“昨夜我故意与你攀谈,并连夜向北而去,这自然会使他们认为我已经将东西交付给了你。”
秦怀允审视着她,“那么,你方才为何要出手相救?”
“我没想到...”女子声音一顿,“他们会对你下杀手。”
秦怀允微微迟疑,随后开口问道:“追杀你的人,莫非是从沧州来的?”
女子神色一变:“你怎么知道?”
秦怀允整了整被扯乱的衣襟,郑重抱拳道:“在下南苑秦怀允。”他的目光忽然落在女子手中的长剑上,瞳孔微缩,“这纹路...是南海剑派的青叶剑?”他抬头直视女子双眼,“姑娘莫非是静安师太座下首徒莫雨?”
“南苑的人果然名不虚传。”莫雨手腕一翻,青叶剑横在胸前,“南海剑派莫雨,师承静安师太。”她左手探入怀中,取出一封带着暗红血迹的信笺,“此番北上,是受人之托,要将这封血书亲手交予沧州长史。”
秦怀允接过血书,快速扫过内容后,眉头紧锁:“莫姑娘,这血书究竟是何人所托?”
“一年前我奉师命巡视各分派。约半月前,我抵达玉剑峰,视察最后一个分派。视察完成后,在下山途中,遇到个垂死的军官...”莫雨顿了顿,“在他临终前,将一封血书交付于我,并嘱托我务必找到沧州长史,将此书信亲手交予他。”
“后来呢?”秦怀允追问。
莫雨握剑的手紧了紧:“我安葬他后便立即启程。几日后遇到一队衙役,其中领头的自称是沧州司法参军。”她的语气突然变得凌厉,“我不过问了个路程,他们就...”
“就起了杀心?”秦怀允接过话头,见她点头,沉声道:“这些人绝非沧州官吏。他们一路追踪的,恐怕是血书的主人。”他指着地上的尸体,“他们假扮官吏,就是为了试探血书的下落。”
莫雨微微颔首:“确实如此...但我至今仍想不通,明明只是问了句‘距沧州还有多远’,连半句多余的话都没说,他们就...”
秦怀允将血书轻轻放回她手中,指尖相触时,两人的动作都不约而同地顿了顿。
“我猜,这些人是在追踪血书主人。看到你安葬了他,便料定你会带着他的遗言前往沧州。但又不确定你的底细,这才假扮官吏沿途试探。”
莫雨握剑的手骤然收紧:“那我们更该立即进城,当面将此事禀明长史!”
“且慢。”秦怀允突然蹲下身,掀开一具尸体的衣襟。染血的军服下,刀鞘在阳光下泛着冷光。“军服...制式佩刀...”他站起身时脸色异常凝重,“沧州不必去了。”
“为何?”莫雨疑惑道。
“若长史可信,怎会有守军半路截杀?”秦怀允沉声道。
莫雨面露犹豫,“可那人临终嘱托...”
“你还不明白吗?”秦怀允望向沧州方向,“能调动边军截杀信使的,只能是长史本人。”
莫雨沉默片刻后问道:“那依你看,眼下该如何是好?”
秦怀允眼神凝重,思索片刻后开口:“六日前南苑密报,御前已封左丞温之言为河北道黜陟使,命其赴莫州彻查粮草押运延误等事宜。”他抬眼望向莫雨,“与其冒险入沧州,不如改道莫州,将此事告知温相。”
莫雨眼中掠过一抹迟疑,随后便道:“那我即刻启程,前往莫州。”
秦怀允眸色微微一闪,似有话未说,却只是微微一笑道:“莫姑娘身为江湖人士,不便涉足朝堂纷争,若姑娘信得过在下,可否让在下同行前往莫州?”
莫雨指尖摩挲着血书边缘,“若论身份,你出自南苑,由你出面自然更妥当。但受人之托,忠人之事。这血书既经我手,便是我的责任。”
话音未落,她忽地嗤笑一声,目光扫过官道上未干的血迹,“不过你说得对。江湖人搅进朝堂的浑水,终究是自找麻烦。若秦公子愿意相助,那便劳烦秦公子与我走一趟莫州了。”
“那事不宜迟,我们即刻出发。”秦怀允颔首道,正准备去牵马时,莫雨忽然抬头望向东南方向,眉头微蹙:“算算时日,黜陟使卫队应当已近莫州,不知是否已经入城?”
——三百里外,莫州北门。
温之言坐在马车内,闭目养神。忽然,低沉的号角声从远处传来,他缓缓睁开眼,指尖挑开车帘一角——晨雾之中,青灰色的城墙巍然耸立,已近在眼前。
“温相,快到了。”车外,陈牧的声音适时响起,低沉而恭谨。
温之言抬手整理了一下官袍,手指习惯性地摩挲着袖口上绣的金色鹰翼花纹。
这时马车轻轻一顿,停了下来。
随后,车门“吱呀”一声被拉开,清晨的光线倏然涌入。
温之言弯腰下车,一抬头便看到——官道上密密麻麻跪满了士兵。而在最前方,一名白袍银甲的将军单膝跪地,抱拳行礼,声音清朗:
“末将怀化将军顾士谦,率领右威卫大军、莫州僚属、合城军马,恭迎黜陟使大人!”
温之言目光微凝,随即上前一步,稳稳托住顾士谦的手臂,温声道:“怀化将军,快快请起。”待对方直起身,他指尖微微收紧,语气郑重,“幽州之围得解,全赖将军率领全军坚守城池,方有此战之胜。”说着,他微微倾身,“皇上在临行前特地嘱咐我,定要代为转达——怀化将军,辛苦了。”
顾士谦闻言,低垂眉眼,恭敬道:“温相言重了。”他侧首扫过身后众将士,声音沉稳有力,“此战之功,当属三军将士同心,末将岂敢独揽?”
温之言会意地颔首,随即面向后方仍跪着的众将吏,衣袖一振朗声道:“众位请起!”
“谢黜陟使大人!”众将齐声高呼。
在温之言与顾士谦交谈之际,一位身着绯色官袍的中年男子上前恭敬施礼道:“卑职莫州长史张衍,参见温相。”
温之言微微颔首,审视着眼前年约四十、身材略显瘦削的男子。此人眉目清朗,虽姿态谦卑,眼底却隐有一丝不卑不亢的锐气。
他忽然想起一桩旧事,便问道:“你便是乾元六年的状元张衍?听闻你当年的一篇策论,曾得到顾老丞相——也就是怀化将军之父的赞赏。”他略一停顿,语气温和,“本相也曾读过,确实文笔犀利,论述有方。”
张衍躬身答道:“温相过誉了。卑职拙作能入顾老丞相与温相之眼,实属侥幸。”
温之言看着张衍,想起乾元六年科考时,世家子弟仍把持朝中要职,寒门士子纵有才学,亦难获重用。这张衍能以状元之身辗转多年才至长史之位,其中艰辛,可想而知。
众人进城后,径直前往刺史府。
温之言指尖悬在案几上方,听完贺华章案的禀报正要发问,顾士谦的声音却突然横插进来:“温相。”
“受害者死后不过两个时辰,周身脉络便呈现黑色纹路。这般独特的特征,必是天水阁的血饮泪所为。”他目光一沉,“但下官不解,天水阁为何要对这些人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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