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的残晖,如血般洒落在白茫茫的雪原上。一个孤零零的身影,如同天地间一点墨痕,寂然独立。
听闻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凯恩缓缓回首,第一个赶到的,是镇守前线的军团长斐迪南。
一向沉稳严肃如同磐石般的斐迪南,此刻却踉跄着跌下马背。他甚至来不及稳住身形,声音便已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打破了雪原的寂静:“殿下!”
凯恩平静地笑了笑,那笑容在晚霞中透着旧日的温暖,却又显得有些遗憾。他轻唤出那个在他尚未成为大公前,对斐迪南的称谓:“斐迪南叔叔。”
“这、这是真的吗?”斐迪南的声音几近嘶哑,绝望地质问道,双眼紧紧盯着凯恩,渴望从他眼中找到一丝否认。
凯恩没有言语,只是默默地伸出右手。
在夕阳的映照下,他的手背上赫然有一道浅浅的、几乎不可见的划痕。从那道细微的伤口中,几缕黯淡的黑气缓缓渗出,昭示着命运的不可逆转。
斐迪南红了眼。
“斐迪南叔叔,这一年来您辛苦了。”凯恩的笑容染上了苦涩,语气中带着自嘲与坦然,“我知道我不是个称职的君王,我……手段不够狠厉,甚至有时还有些妇人之仁——”他将大量的资源倾注在收容难民上,导致兰彻斯特军团在一开始的重建中,承受了难以想象的艰苦。
“不!”斐迪南突然打断了他,声音掷地有声,“您……您就像是兰彻斯特的太阳。只有您,能让兰彻斯特真正地团结一心,不是因为对帝王权势的恐惧,而是因为看见您,总能让人对美好的未来心生向往,愿意为之奋斗。”
凯恩怔怔地望着他。
斐迪南继续道:“也只有您,能让奥斯尼亚各个公国慷慨解囊,为兰彻斯特雪中送炭。能让近半的圣光骑士团舍弃布伦赛的锦衣玉食,甘愿投身这严寒苦涩的北地,与我们并肩作战。”
他顿了顿,沉重却坚定地按住凯恩的肩膀:“在如此的苦难面前,兰彻斯特有您,是兰彻斯特之幸。殿下,您做得不能再更好了。泽尔大公若还在世,也会为您感到无比骄傲的。”
凯恩眼中闪过动容,抿了抿唇,轻声道:“希望如此吧。”他的目光投向远方渐渐隐没的晚霞,又轻轻垂落——在他心里,他做得还不够好。
兰彻斯特还没从困境中走出,他便得先走一步。
再见到父亲时,父亲会对他失望的吧。
沉默笼罩了两人,只有刺骨的风声在耳畔呼啸。
一列骑影陡然刺破遥远的天际,撞碎了旷野的沉寂。
凯恩缓缓抬起眼,望向斐迪南。那一刻,他眼中的所有脆弱与迷茫早已尽数被掩埋,又变回了那个身负万民重任、目光坚毅的兰彻斯特大公:“我走后,兰彻斯特就交给你们了。”
斐迪南垂在身侧的手握紧了拳头。
马蹄声一波又一波地响起。
当夏绵赶到时,只见凯恩被众人簇拥在中央。他面色平静,眼神沉稳,仿佛正在进行一场再寻常不过的军政会议。
然而,那些官员们眼中极力压抑的刺眼通红,却如同一道无法掩盖的裂痕,裂痕泄露出的沉重与悲伤弥漫在空气中。
凯恩一个接一个地与他们低声交谈,巨细无遗地布置着未来的安排,他的语气平稳得如同什么都没发生。
当最后一位官员拖着沉重的脚步离去时,冰冷的月亮已悄然升至中天,清辉洒满了寂静无声、广阔无垠的雪原。
夏绵的身形半隐在粗壮的树干后,与周遭的黑暗融为一体,凯恩没有察觉到她的存在。
只见他身躯挺拔如枪,在茫茫雪原上显得格外孤独。他的视线越过远方,投向南方里斯曼城中那因遥远而几不可见、若隐若现的点点灯火。
夏绵忍不住想,生命的终章,他此刻在想些什么呢?
他看起来如此孤寂,仿佛被全世界抛弃。
这就是他的归宿吗?独自一人在这里,静静地等待死亡的降临?
像是不愿面对这诛心的现实,她僵硬在原地,双脚像灌了铅一般沉重,只能远远地凝视着。
或许是因为夏绵的视线太过灼热,凯恩终于缓缓转头望向她所立之处。
他的目光越过空旷的雪原与夏绵的目光在夜空中交汇,湛蓝色的眼眸满溢着难以言喻的温柔与深沉的眷恋。
夏绵艰难地走上前去,颤抖地拉起凯恩冰凉的手,目光落在手背上那道细小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伤口。
荒谬。
她只觉得荒谬。
荒谬至极。
这念头如野火燎原,瞬间烧尽了她的理智。
紧随其后的,是足以毁天灭地的愤怒。
然后,是更深、更黑的绝望,像北境的海水,冰冷地淹没了她的口鼻。
“你不知道躲吗?”夏绵的声音冷静得连她自己都感到吃惊。
她感觉自己被生生撕裂成两半,此刻掌控着身体的“她”正冰冷地旁观着,看着内心那个被悲伤与绝望彻底击垮、痛苦不堪的“她”。
凯恩沉默了片刻,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种令人心碎的平静:“老师他……对于目前的兰彻斯特而言,重要性远甚于我。”
净化装置的研发,是人类对抗亡灵迷雾的唯一曙光。他只是踏出了微不足道的第一步,真正能让这装置广泽天下、彻底改变兰彻斯特命运的,是炼金大师普利莫。
“没有我,兰彻斯特也一样能走下去的。”他轻声道,语气中没有半分不甘,只有一种近乎残酷的理性。
斐迪南的忠诚与卓越的军事才能,怀特作为行政官的条理与远见,加上治安官雷克斯雷厉风行的执行力,他们三人组成的议会,足以带领兰彻斯特走向复苏。
吉伯特虽然总是一脸苦大仇深的样子,但在财政方面却是个不可多得的好手。再加上监察官奈登的严密监督,他对兰彻斯特的未来其实是非常放心的。
甚至在上次遇刺后,他便暗中与维斯塔大公取得联系,若兰彻斯特不幸失守,对方将会接手庇护所有兰彻斯特的子民。
因此,就算他……不在了,兰彻斯特是选择向前推进,还是暂时退守,其前路和后路,都已经妥善铺设,无需他再担忧。
若要说他有什么放不下的,只有……
“你难道就没有一点私心吗?!”夏绵提高了音量。
夜幕已深,天上繁星点点。凯恩的目光温柔而执着地凝视着夏绵,仿佛要将她的身影、她的每一个表情,深深地刻入心底。
——他当然有私心。
他唯一的私心,便是希望她能永远平安喜乐,无忧无虑。
凯恩嘴角勾勒出一抹苦涩的微笑,说了一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我在阳光海岸有一栋海滨别墅……我想送给你。”
金爸爸还是银爸爸,能让她开心就好。不像他……总是让她痛苦,总是让她哭泣。
夏绵的怒意在此刻达到顶点。
啪——!
一个清脆的巴掌重重地落在了凯恩脸上。
凯恩的脸被打得偏向一旁,颊上瞬间浮现出清晰的指印,在月光下显得触目惊心。
夏绵垂眸,看着自己微微颤抖的指尖,眼前一片模糊。
忽然,一声极致轻柔的叹息传入耳中,紧接着,她被拥入一个滚烫的怀抱,头顶传来他低哑的嗓音:“别哭。”
滚烫的泪水滑过脸颊,夏绵听见自己沙哑地道:“我要杀了你。”
这句话,不知是在发誓,还是在陈述着最令人作呕的职责。
她后悔了。
她后悔违背本能的警告而放任了对他的在乎。
这后果,竟是如此噬心蚀骨的痛吗?
这痛,像一只手伸进她的胸腔,捏碎了什么,又蛮横地将冰冷的绝望灌满每一个角落。
她果然就不该贪心,每当她想要拥有什么,命运就会教她做人。
她怎么会愚蠢地、一而再再而三地落入同样的圈套?!
太荒谬了。
太讽刺了。
她不仅得眼睁睁看着细心呵护的小白兔一步步走向死亡却无能为力,竟还得亲手画下这血腥的句点。
为什么?
凭什么?
如果能重来,她一定从最初就躲得远远的,绝不让他的身影,有机会在自己荒芜的世界里烙下任何印记。
凯恩将她抱得更紧,臂膀收拢。
“夏绵……”他轻声呢喃着她的名字,“对不起。”
是他惹她落了泪。
是他的担子,终究压上了她的肩头。
而他的终路,竟也要残酷地请托她送行。
就在那一片令人窒息的悲戚氛围中,宝宝突然飘了出来,带着哭腔问道:“妈妈为什么要杀了爸爸?”
夏绵的心在此刻已是千疮百孔,每一道裂痕都渗透着无法言喻的剧痛,她哪里还有丝毫余力去回应宝宝那天真却又无比残忍的疑问。
但凯恩,这个一向对活泼小光团极为疼爱、不时会耐心陪它玩耍,简直就是兰彻斯特新好爸爸的男人,耐心地,语气中竟带着几分托孤般的郑重,轻声对宝宝道:“我受伤了,不久就要变成亡灵,只有她能毫发无伤地杀了我的亡灵。”
他的声音很轻,每一个字却都像钝刀,反复切割着夏绵的神经:“你……以后要乖乖的,知道吗?别再惹她生气了。”
夏绵的眼泪麻木地落下,仿佛成了一具空壳。
宝宝的光芒微弱地闪烁了几下。
它似是有万般不解,怯生生道:“不是……可以净化的吗?”
[捂脸偷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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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我有一栋阳光海岸的别墅(收藏破百加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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