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宜听闻笛声,莞尔一笑,开始整理书案。
一边收拾一边和洛听雪聊道:“明觉师太说今日有客不便授课,我道是谁,原来是老熟人。”
哦。
洛听雪不太热络地收回望向西窗的目光,礼貌性的回了一笑,闲闲得想到不愧是师太的熟人,吹得还是可以。
想罢,手上便开始收纳起赠送的字画——她今日被静宜师太惊艳太过,暂时提不起对“老熟人”的好奇。
况且按照女性聊天基本法,若是师太觉得可以和她分享这位“老熟人”,自会慢慢和她补充说明的。
果然,聊兴正浓的静宜继续说道:“故人曾赠我一把长刀,还算有些名气。前两年武安侯的林小公子不晓得从哪听说了这事,一有机会便来痴缠讨要。”
说到这静宜笑意更甚:“我不见男施主,他第一次见我便把自己倒挂在这听风阁的西窗上,蒙着脸冲我喊‘师太是否日日为碎星刀在阁中吃灰忧心劳神?不如转赠于我,定让它再现往昔风采,不让师太烦恼’。”
“听闻我曾作此曲,此后但凡府中女眷来此,他便护送前来,到听风阁前的观山台吹奏,就指望我有一天能把碎星刀送与他……”
静宜师太说的旧闻也算有趣,可惜全被聆听者当作了耳旁风。
早在她提到武安侯林小公子时,洛听雪就瞬间停住了所有动作,周遭仿佛全不存在了一样。
不知怎么的,心跳从平稳开始急剧加速。
这肯定不是心动。
洛听雪放下宣纸,在尽量稳住仪态不漏异常的前提下,快步来到西窗前,背对着静宜师太放眼望去。
听风阁在一弯溪流的上首,溪边有竹影婆娑,围出一块平地,用青板石铺成了观山台。
在那,一着青绿竹叶纹白底圆领服的高大男子轻倚古木,手持玉箫正在吹奏。
阳光透过树梢,斑驳地洒在他的身上,洛听雪有些看不清男子的容貌神色。
以林知愚的机敏,自然察觉到了阁楼处投下的注视。
静宜师太总算被他撼动了一丢丢,林知愚不无得意地想到。
于是他更加卖力地继续吹奏静宜师太创作的《锦瑟》——能不能离碎星刀更近一点他不敢保证,不过铁杵磨成针的耐性他有的是。
如此臭屁地心理活动洛听雪自是不知,她眯着眼,飞速盘算着在这样事发突然的情况下,能为讹上那色鬼并嫁入武安侯府的碰瓷大业做点什么。
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啊!
“你……认识林小公子?”
然而身后一声轻问,惊得她一激灵,思绪被强行打断。
洛听雪赶忙收敛神情,转身对已步至她面前的静宜师太掩饰道:“他……这人浑名在外,怎么会不认识。”
静宜静静地看着她没有接话。
洛听雪强撑着笑脸,走字诀在她心头叫嚣——不仅因为静宜的目光太过通透,她也想快些一个人静静地呆着理出头绪,好抓住这难得碰面的时机,为讹人大业添砖加瓦。
说干就干。
“静宜师太,家中已为我择婿,不久便会定下,”她努力坦荡对视,“不宜在此听外男弄乐。”
“虽未聊尽兴,望师太恕我无礼,准许先行告辞。”
静宜师太还是看着她不说话,只是微微有些皱眉。
不过洛听雪本也不是什么循规蹈矩的人,反正说走的意思已经表明,对方同不同意她不是很在意。
于是福礼转身,洛听雪毫不拖沓地走向房门。
望着步履有些急切的背影,静宜想起明觉师太曾隐晦地向她提及洛家小姐的婚事,又说起其学艺时大多心浮不静,似有愤懑,望她助其开解。
——洛小姐似乎对婚事不满。
静宜又回想到初见洛小姐时,那双眼含夏日清波带笑的眼,与她聊天也是轻松自如。
可是林小公子的箫声一起,所有都变了。
洛小姐变得急切躁动,还不自然地试图掩饰。
答案……好像昭然若揭。
“洛小友,”本不想多事的静宜师太,最终还是叫住快要踏出房门的洛听雪,“林小公子是性情中人,可以为挚友,却不堪为良婿。”
洛听雪一惊,收住脚步猛然回身,却对上了一双盛满担忧的眼睛,不由得转惊为愣。
今日才第一次见面,彼此算得上是陌生人。可陌生人现在释放着浓厚的善意,让人格外……格外百感交集。
没来由的,脑中飘过一句吐槽——那周将军虽然命短艳福却是不浅,那叫江什么的能评上文豪真的是老天闭眼。
嘴角缓缓笑开,洛听雪端正身子,郑重对着静宜师太矮身行礼。
“我知道,但是这些不重要。师太不必为我忧心。”
阳光斜射在平静说话的少女身上,使其周身染上了一层淡淡的金色。静宜叹气,道了一声佛号。
在二楼走廊一角闲坐的冬至白梅紫云碧珠见自家小姐踏出门来,赶紧急追几步跟上。冬至跑得快些,眼睛从侧后方瞄了一眼,见小姐似在沉思,便咽下说话的冲动,默不作声地跟着下楼。
她凭直觉认为现在问小姐准备去哪是不合适的——小姐走哪就跟到哪好了,现下时间还早,况且总会停下来的,到时候再见机行事。
或许是丫鬟们足够有眼色给了她片刻安宁,也或许是被室外的清风吹冷了上头的情绪,更或许是被静宜师太担忧的神色稳定了心神,洛听雪最终认清了一个悲伤的事实——在寂照庵讹上色鬼的概率接近于零。
色鬼看上了一把刀,这把刀在师太手里,他还为此坚持了两年,重点是这把刀时至今日还没到手。
所以,在刀没到手之前,色鬼不会让自己在这里有道德上的污点,她就算是妲己转世都不可能——回想他在乐游原里的表现,她撞破他的好事后,泰然处之又不愈矩,至少不是个色令智昏的废物。
最重要的是,她不想连累静宜师太。
她要是在今天,在这里上课的时候和色鬼出了不体面的事,凭着色鬼这两年和静宜师太的牵扯,大众的捕风捉影势必会再次将师太拉入舆论的漩涡,因着师太身份的原罪,再次给其泼脏水。
严妈肯定是头一个不会放过师太的人。
天时但是地不利人也不和啊!
想到这,洛听雪叹了口气,停下了脚步。
跟在后面的冬至心里一乐——看吧,就说过该停下来的时候就会停下来吧,这不就停了嘛。
不过,她没乐过一秒。
“听说,今日明觉师太的访客是武安侯府的家眷。”只见小姐转身看着她,往她平平静静的心湖里抛了一块石头,溅起一尺水花。
我的小姐喂,关于武安侯的事,咱不兴说得这样光明正大啊,旁边还有人呢!
冬至努力压制住脸上可能不太自然的神色,又忍住不去看白梅,不,白梅还好,主要是夫人身边的紫云碧珠两位姐姐,脑子和心跳一起加速起来。
没让洛听雪等多久,她回道:“小姐突然提起明觉师太,可是为了上次忘了拿回家的茶卷?”
“小姐先去前头为咱们准备的厢房休息,等我片刻,我去取回来。”
洛听雪配合着点了点头。
可是冬至刚走出几步又退了回来,诚恳地望着洛听雪的眼睛补充道:“我身上带了二十几两银子,说重不重的,要是走慢了,小姐千万耐心等我啊。”
她差点忘了这事了,必须事先报备一声,身上就这么点钱,就只能打探这点钱的消息。
一旁的紫云首先笑了出声:“这么点钱就能把你压趴下了?你快去快回吧。”
冬至撅了撅嘴,不死心地继续等小姐给免死金牌,哪知小姐面无表情地看了她一眼,就带着一行人先行离开了。
二十几两,换算成通俗易懂的购买力就是大概一万二三左右的软妹币,也不晓得向武安侯府奴仆打探消息的行情是个什么价位,不过洛听雪现在不想管这些。
因为前边的大起大落搞得她现在心情有些emo,做为一个合格的甲方,就是要五彩斑斓的黑,才不管乙方小弟如何被折腾。
*
越是朝前走,色鬼的箫声越明晰。
终是没忍住,洛听雪在快要走过观山台的时候,停在了一处竹丛后。
微风拂过,竹叶轻摇,带起一片沙沙之声。目光穿过层层竹叶,她能窥见色鬼松弛从容倚在古树上的背影。
他吹的是《锦瑟》——在讨狗人喜欢的时候,她命人吹过这只曲,还跳了一支香艳的舞。听说这曲子风靡于勾栏瓦肆,原来这时候就有了。
果然是混迹章台的色鬼!
虽然林知愚算不上清白,但是但凡洛听雪认真听静宜师太说话,也不至于误会这么深。
好在误会到这里就结束了,因为洛听雪的思维跳到了九年义务教育必备的知识——“小李杜”李商隐和他的《锦瑟》。
“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
她现在就如同庄周梦蝶啊!
她的前世里色鬼是查无此人,现在他和她相距百米。越过这一百米,这场梦的终点会是什么呢?
问题是什么时候才能越过这一百米,从100到1啊!
洛听雪强力克制住挤过竹丛,强上色鬼,快刀斩乱麻这种想当然的冲动,深吸一口气,逼着自己转身继续朝前走。
站在西窗前,一直盯着楼下动静的静宜师太,看着停顿后又走远的洛听雪,又叹了一口气。正准备转身离开窗前,林知愚刚好吹罢曲子抬头。
见师太如此赏脸站在窗边听他吹奏,林知愚开心地露出来了八颗牙齿,抬手举着箫来回晃动打招呼,热情地刷存在。
静宜无可奈何地笑了笑,又朝洛听雪的方向望了望,离开了窗边。
以此诸尘数诸劫,一尘十万不可说啊!
顺着静宜师太的目光,林知愚好奇地回头张望,看见了三两丫鬟围着一位小姐远走的场景。
——原来师太不是在看他啊,白高兴一场。
在突然响起的钟磬音里,林知愚将玉箫别在腰间,双手枕头重新倚回树上。
看着天空飘着的两朵云,他想,至少多高兴了几息时间。
白高兴也曾真正高兴过不是。
*
寂照庵正殿宝相庄严。
侧殿一间明觉师太专门用来会客的明亮厢房内,只剩下武安侯府老夫人吴氏和现任侯府夫人——安庆长公主之女郑氏两人。
端茶润过口,富态雍容的吴氏慢条斯理地问道:“陶府的寿辰,你打算如何?”
此时郑氏正摆弄让明觉师太帮忙开过光的几卷佛经,听闻婆母问话,停下手中的活,坐了下来。
她知道婆母是想问昨日她回母亲那打探的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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