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校尉,安仁,久等久等!”
王达远快步走进六角亭,热络地开始寒暄,林知愚紧跟其后。
趁着相互介绍的间隙,他细细打量起眼前这位一直被王达远提及的登州卫指挥使大公子。
身量比自己还高半个头,一身金线走边的浅蓝色贴里外加宝蓝色罩甲,配上银冠网巾,看起来矫健如狼。
浓淡适宜的眉毛贴合着眼睛上轮廓的曲度微微弯曲,笑起来眉眼弯弯,弱化了身为武将的锐利。
“林主事……”
林知愚一向对貌美之人格外客气,他打断了官澈的寒暄,拱手回道:“伯父与家父同为将军,不过一个西出关外,一位镇守东海,恰你我同为六品,官兄何不叫我表字少伯。”
“敢不从命。”官澈亦笑着拱手回礼,欣然接受这位京城贵公子的亲近。
官澈原本就想借着这次宴会在京都广结善缘,恰逢机会,还想多说几句活跃气氛,不料周围的公子哥们比他更会来事。
林知愚得到官澈的回应后,率先拿起亭内石桌上早就备好的酒壶和酒杯,仰头就是一杯,才又说道:“因为我才叫哥哥们好等,先自罚三杯。”
待要再满上一杯,工部都水司郎中之子秦仲谦,今科三甲第十名,表字安仁的这位仁兄,手快一步将林知愚制止,并将其按在座位上:“这杏花村是我费了一方功夫才得来的好酒,为的是配伯玉讲的登州大捷,你少贪我的好酒!”
“伯玉你快坐下来开讲,等这赖皮已是不耐烦,谁耐烦再等他请罪。”秦仲谦迫不及待招呼剩余的人入座,在四人面前都满上一杯,期待地看着官澈。
比起费心结交京中那些老狐狸官油子,官澈更喜欢这些一腔热血又有几分才华的同龄们,那种属于十七八岁少年郎的直白纯粹,最是让人动容。
于是他讲得极尽热情。
“当时倭寇的战船在海上铺陈开来似有围剿之势,每艘船均高数丈,黑色的旌旗连绵数十里,有黑云压城城欲摧之势。然而这对登州水师来讲不过常规阵列,你既敢来,吾等就敢应战,保证让你有来无回。”
说起自家手下的兵,官澈自然是骄傲的,微微显露出了点少年心性,“常规的你来我往并没有什么意思,而且他们选的日子也不好,刚好是中秋前几日,总不能让他们耽误咱吃螃蟹观灯赏月,于是军师们就想了个妙招决定速战速决。”
这话逗得其余三人牵唇轻笑,见众人已经被吊起了性味,官澈才继续讲道:“大家都不约而同想到了偷袭,可是怎么偷呢?”
“一位刘姓谋士献上两物,破了此局。”
“一物为匠人连夜赶造的连环舟。此舟分前后两节,两节分节处用铁环铁钩相连。前节船头安置有倒须大钉数枚,后节由死士二人操纵,趁夜将小舟撞向敌船,前节就嵌入敌军船体。此时后节勇士将脱钩分离,迅速划桨返回。”
顿了一会儿,“接下来就是第二物登场的时候。”
听到这里王达远憋了一问,只是见众人听得入神,不好打断,只得强奈。
“第二物被置于连环舟前节,医士将硝石、硫磺、木炭按比例混合,放入陶罐密封,只留一条引线。”
“大型爆竹?!”秦仲谦眼睛奇亮,脱口而出。
“安仁形容的倒也贴切,”官澈笑着接话,“死士撤离前点燃引线,霎时间海面巨大的炸破声就接连不断,紧接着火光冲天,可算把敌军吵醒了。”
“醒了自然得起来干活,可惜船毁动弹不得,有火人跳江的,有没头苍蝇一般乱跑撞在一处的,当然也有迅速就位进行反击的。”
“不过划舟折返半中的死士已经就位一字排开,将燃火的箭头密集射出,紧接着我方大军已至,哪有他们活命的道理,不出夜半已可向天子通传捷报!”
“妙哉壮哉!”秦仲谦十分激动,官澈话一落地立刻窜起身仰头一杯,“登州多奇士,有机会,伯玉一定要引荐认识一番。”
算是给足了情绪价值。
“我有一问。”
趁着安仁捧哏,王达远总算逮到了插话机会:“连环舟实则就是将两船相连,前船无人只靠后船推动,如何能快速前进?或者说前后两船如何能被铁环铁钩牢牢固定?”
还没等官澈作答,一直安静倾听久不说话的林知愚终于动了动,对着王达远轻嘲道:“又说蠢话。奇物破旧局,既然是奇物,又怎能用常规旧物去想它?”
“依我之见,这连环舟就如同朝着长向切的一牙西瓜,”林知愚散漫地转头看向官澈寻求认可,“将一牙西瓜从中切成两半,就是连环舟的前后两节。”
“船倒也不必前后都为尖头,一头为尖,一头像门板一样的平直,这样的船亦是可行。将两艘这样的小船的平直处用铁环铁钩相连,合则为连环舟,分则各自为小船。不知我猜中了几分?”
官澈心下十分叹服,这连环舟造出来后具体长什么样,知道的人并不多,一是上面的人只关心赢不赢,怎么赢的一概不管,二也是为保密好在后续使用。
这武安侯的二公子能凭几句话就迅速构思出连环舟的细节,果然好人才!
可见什么轻浮浪荡的名声都做不得数,德行和才能那是两码事。
“少伯说的分毫不差!”为了不得罪他人,官澈又端起酒杯敬向三人,“都水司有各位高才,幸甚我大魏水师!”
众人喝罢,官澈却叹了一口气:“提出连环舟的刘先生曾言,此舟出自一本奇书《鬼工奇谈》,虽作者不详,但里面的奇思妙想往往能令人茅塞顿开,他也是从别人处才听得几物。”
“家父多方打听此书下落,终于得知其被陶阁老所得。此等孤本想是阁老所喜,称得上物尽其用。”
话是好话,不过话毕,亭内四人都沉默了下来。
谁都知道陶庸致这老匹夫器小贪财,这些年在朝中结党营私排除异己得厉害,书中奇物终究是明珠蒙尘。
林知愚浓眉一蹙,很快想到了一法可解,但这事呢,就不足为外人道也。
总之,山人自有妙计。
郁闷顿时一扫而空,林知愚哈哈笑了几声,把亭中气氛抬了一抬:“且不说这些。‘葡萄美酒夜光杯’,这话放在诗里显得悲壮,但是换个地方就别有味。”
秦仲谦一听这话就笑了,王自远则有些无奈。
果然林知愚接着说道:“今日识得伯玉兄,心中十分畅快。今夜阳关醉梦楼我做东,胡姬美酒,热烈奔放,对酒当歌,不醉不归!”
官澈不用说,无有不应,欣然愿往。
一是定然推脱不过,还扫了他人兴致,二则也算是同道中人,食色性也,他也不例外。
“早些时候我还嫌杏花酒给你吃了不值,看来是我小气了。走走走,现在我们就走,可不比呆在这有趣。”秦仲谦赶忙命人收桌备马,推拉着另外三人向亭外走去,生怕慢一秒林知愚就会反悔。
开玩笑,阳关醉梦楼的花销不菲,能蹭别人的就坚决不花自己的!
很快,原本对饮谈笑的六角亭就人去楼空,唯留亭边溪水潺潺,将相亲的初衷忘得一干二净。
这世间本就很多不公平事,比如散会的公子们能在酒肆里胡姬别抱开怀畅饮,而洛听雪只能挺着想事想成一团糊浆的脑袋,坐在马车里听训。
洛听雪低头坐在马车左侧,余光瞥见母亲严氏一双温润的妙目中,满满的不赞成。
“我们本意将你嫁入世代耕读的官宦人家,可这两年你父亲转变了主意,定要找一门将婿。你父亲总有你父亲的道理,我也是信服的。”
这话以前跟她说过?
没映象。
就算是说过大概就是过个耳没往心里去,毕竟当时只是穿越又不是重生,不知后事。
现在想来,这洛老爹不愧为官场老手,眼光就是毒辣,这离大乱还有三年呢,就有先见之明了。
可惜最终没押对宝。
或许也只是奔着保命去的,洛老爹还是很保守的。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嘛,洛听雪如今合理怀疑自己就是那柴。
洛老爹用她的第一段婚姻保得了全家性命,又将成为遗孀的她献祭给新帝,换来两个弟弟前程的敲门砖。
当然这对她自己也是有好处的,至少洛老爹肯定是这么想的。
封建大家长的爱总是那么深沉,真情是真的不假,算计也是真的不打折扣。
“沐国公虽早已不在外领兵,但到底是兵部尚书,如今出了个状元郎世子,加上家学渊源,竟是个文武全才,还难得仪容俊秀。最妙的是,两家都有结亲的意愿。”
这话让尘封的记忆扑面而来,洛听雪感到一丝烦闷和难过。
严氏也觉察到了女儿的走神,发现自家闺女并没有表现出寻常闺秀应有的娇羞喜悦,心下有些疑惑。
“都说是父母之意媒妁之言,到底过日子的是你们。”严氏拉过洛听雪的手,迫使洛听雪看向她,“一时的两情相悦是你以后日子过得舒坦的基石。”
“你模样性格在京都闺秀中都是拔尖的,若是能主动示好,温柔小意,任凭他眼高过顶,心里总是会顾念几分。他那样的人才,盯着的人自然很多,若是被人捷足先登,再是家中意愿,你还要费心收服……”
洛听雪知道像严氏这样的高门主母,有说不完的后宅经验,要是能耐心学习,日后也是有益处的。
问题是她既不准备走宅斗路线,也不准备奋斗宫斗副本啊!
听严氏讲的这些就觉得无趣厌烦。她可是想自由的以自己喜欢的方式过一生的人!
都重生了,格局就应该大一点。
所以第一步,她得让严氏安静下来,还她一个耳根清净。
连环舟因为曹操被火烧赤壁登上海战大舞台,虽然第一次出场受尽嘲笑,第二次出场也没改进多少,陈友谅对战朱重八时用同样的方式复刻了曹操的失败经验,可见人以史为鉴是很难的。但是明朝连环舟却大有不同,从横向相连变为纵向相连,实为偷家利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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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公子欢畅小姐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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