映天仙君不在殿内,琼音一看就知道。
九重天上谁人不知,映天仙君的作息比日晷还要精准规律。
若是不知道现下是什么时辰,只看看映天仙君在做什么,就能推算出来。
今日原本该是休沐,在天宫学堂修习的各位仙君仙子不必去上课。
若非如此,琼音纵然心事重重,也没空再来撷芳院查看,该去学堂修习才是。
休沐日若无突发事件,映天仙君的日程便是固定的。
寅正晨起后,先是一个时辰的神游观想,此后接一个时辰的剑道解析、一个时辰的道基巩固。只要映天仙君在殿内,便该有两名仙侍于殿前值守,以备通传。
午后,若无传音事务需要处理,就该是研读密典,周天运转和推演新丹。
除非仙君在院中练剑,殿前总该有仙侍值守。
此时殿前无人,仙君也不在院中,那便是映天仙君因事外出了。
院中却有一个绿色衣裙的小仙娥。从衣饰看,应当是一位低阶仙侍。
她背对着琼音,光看身形十分修长窈窕。
不过她并不是端端正正坐在树下的白玉凳上,而是斜躺在院中仙松的树枝上,以右手支在脑后,左手随意地抚弄松枝。
曲线起伏如远山,整个人似乎毫无重量。
青绿衣裙垂下来,在松枝间随风微微飘动,很是灵动好看。仿佛她正是这仙树的一个部分,居于此处再自然不过。
琼音暗想,鸿煊殿内的仙娥怎么如此不规矩,一面问道:“映天仙君……”
仙娥闻声转过脸来,琼音的后半句话便一下消失在了空气中。
她看到了仙娥额心的云纹。
柔美灵动的绯色云纹,虽然颜色不同,但形态和映天仙君玉佩上的一模一样。
虽未亲手触摸过,但这云纹在琼音心里已经描绘过千万遍,她确信自己所见分毫不差。
她之前来鸿煊殿时,从未见过这仙娥。
她是何时来的?来和映天仙君结侣吗?
琼音感觉自己的心在下沉。
“你就是映天仙君的命定仙侣?你叫什么名字?”
她原以为仙娥对此总会有几分得意,却没想到那仙娥问道:“什么是仙侣?我还没有名字,映天仙君去请寄灵仙子来为我占卜了,等占卜之后就有了。”
她竟还没有名字,那便是无父无母、刚刚化形的仙子。
琼音说不清自己是什么感受,许多年的期待倏然落空,带得心脏也空了些似的,只知木愣愣答道:“仙侣,便是结侣之后,共度余生,朝夕相对的人。”
仙娥又问:“为什么问我是不是映天仙君的仙侣?”
琼音一时语塞,半晌才道:“你竟然全不知情……九重天上谁人不知,映天仙君出生之时,手握一块云纹玉佩,司命仙子寄灵来看过,说这块玉佩当送给他未来仙侣。之后这玉佩他从不离身。”
她又顿了一顿,道:“你头上云纹,同那玉佩一模一样。”
仙娥问:“你说的是昨日撷芳院内碎掉那块玉佩?”
琼音道:“正是。”
仙娥这时才终于正起身子,从松枝上跳下来,步履轻盈地走到琼音面前,又漫不经心道:“昨日那块玉佩碎在我面前,我因此化形。不过这仙侣之事,我是听你说才知道的。映天仙君并未告诉我。”
仙娥看着面前这位仙子。她昨日还未化形时,已在春日百花宴上见过她,旁边的仙子唤她琼音,想必是她的名字。
今日琼音仙子身着一身雪色裙袍,从衣领到裙边无一不精致。
不知这裙袍是用什么面料制成,但看上去比她在撷芳院内日日所见的莳花仙娥衣料精美贵重多了,衣袂飘飘垂坠,显得清逸又端庄。
琼音鬓边只缀了两把镶嵌珍珠宝石的流苏掩鬓,然而她眉弯若远山,鼻高而挺,无需太多装饰已经十分秀丽。
仙娥便很真诚地赞道:“琼音仙子,你可真好看。”
被赞美貌原本应该高兴,此时琼音心里却有些复杂。
这绿衣仙娥刚刚化形,又称“昨日那块玉佩碎在她面前”。
她方才才去撷芳院看过,唯独不见了那棵柳树,想必这仙娥原本正是春归亭侧那棵新柳。
贺玄仙君昨日还特意介绍过,这柳树不是什么名贵品种,但灵气浸染实在好看,他才特意从昆仑山下移来撷芳院中,日日命仙侍用心照料。
却没想到……
寄灵仙子所称的“送给命中仙侣”,指的是玉碎而助她化形,而非以玉佩作为信物。
若她额心没有那云纹图样,若她并非映天仙君的命定仙侣,琼音本也会感叹她的际遇,祝贺她化形。
也赞美她的美貌。
是的,这小仙娥衣着装饰虽与低阶仙侍相似,但容貌气质却实在清新出众。
倒未必是五官生得多么标志。
毕竟九重天上美人多,琼音对于五官之美早已司空见惯,只是小仙娥那种仿若天成、毫无拘束的神态叫人见了便心生欢喜。
九重天规矩森严,仙娥大多气质端庄,少见这样活泼自然的。
而这云纹更是显眼。
毕竟九重天上,谁没见过映天仙君那块终日佩戴的玉佩?谁不知道他那司命批出的姻缘?
略一思忖,琼音又道:“映天仙君那块玉佩,九重天上无人不识。人人一见你额心这云纹,立刻便会知晓你是映天仙君的命定仙侣。初来乍到便备受关注,对你未必是好事,不如略做修饰,不教人人都知道你这身份。“
仙娥回忆起昨日在百花宴上所见,无论是仙君还是仙子,额心有纹饰的确实没有几个。
既然大家都没有,似乎便很应该没有。虽然揽镜自照时,觉得这绯色云纹十分好看。可是这位琼音仙子看上去既美丽,又温柔,说的话应该也很有道理。
她这么一想,便很高兴,连连应是。
见她答应,琼音用易容术为仙娥掩了额心云纹。只要不解此术,看上去便是光洁雪肤,与别的仙子别无二致。
虽说是帮小仙娥的忙,其中也有她的私心……如果见过这云纹的人没那么多,那她会不会还有机会?
*
琼音刚离开鸿煊殿,映天仙君就回来了,还带着寄灵仙子。
仙娥坐姿仍然并不端正。
她此时倚在白玉桌上,面前摆着一壶茶,以右手支颌,左手把玩着一个茶杯。
这茶杯古朴厚重,虽无什么花纹,摸起来却觉得手感甚好,温润生温。
见映天仙君进来,她便站起来。
映天仙君一眼瞥过,暗道她无论是坐是站,都随意散漫,真是不成体统,以后须好好督促她修习九重天天规,让她也做个起卧坐立全合规矩的仙子才是。
毕竟自己的仙侣,也该与自己合衬,合该端正稳重,勤于修行。
却只向寄灵仙子介绍道:“这便是那柳树精灵,因昨日玉碎而化形。还请寄灵仙子为她占卜起名。”
不过……“你额心的云纹呢?”
仙娥道:“方才琼音仙子来过,说是云纹太过显眼,以易容术替我掩了。”
掩去云纹,她看上去不过是个初初化形的普通仙娥。
映天为人做事,从来不喜高调,又想她初来乍到,许多规矩还需要学,若是仙侣这重身份众人皆知,便多了许多眼睛盯着她,倒确实不是好事,便道:“还是琼音想得周到。如此一来,只要不事声张,就无人知晓这重身份。你在九重天上起居行事,要方便得多了。”
完全不问琼音一早来鸿煊殿是为了何事。
寄灵道:“我是九重天上的司命寄灵。按惯例,新化形的仙子均由我来占卜起名,今日映天仙君请我前来,便为此事。想必他也同你说过了。”
或许是经年累月和命格占卜打交道的缘故,比起琼音仙子的端庄清逸,寄灵看起来更沉凝英气,又颇有些清冷淡漠之感。
若单论容貌,她也是一位明艳仙子,长眉几乎入鬓,眼睫深黑,神光凝聚,与雪白肤色对比强烈。
让人感觉有几分严肃,全因为若有所思的神情和自带的强大气场。
她只戴了一顶白玉发冠,穿着九重天上常见的浅蓝色对襟长裙,袖子以雪白袖箍挽了,裙摆也收得很窄,更显得利落干练。
“还请两位先行坐下。”
寄灵右手五指并拢,向前一引,往后退出一片空间来,以灵力唤出冰蓝色结界,又在其中召出灵龟壳,“噌”一下点燃。
结界中,一片火势突如其来,气息汹汹,火光金红,很快吞噬了灵龟壳。
又过了片刻,结界中剩下一片留有不规则裂纹的焦黑灵龟壳。寄灵将其取出置于掌上,细细端详。
仙娥的眼睛一直跟着她,看得目不转睛。
“仙子所得为第二十七卦颐卦,春时万物养育,宜怡情养性,以利天下。”
“你是柳树精灵,又在三月化形,命格与春月相呼应,我便以此为你起名,就叫嘉月。”
寄灵用灵力在龟壳上写出这两个字,递给仙娥。
枯黑斑驳的龟壳上,“嘉月”二字清光掩映,结构严整,笔锋藏于笔画,线条浑厚圆润,规矩之中又显出些飘逸之气。
这便是她的名字了。
仙娥托着乌黑龟壳,顺着笔锋记了两遍这名字怎么写。
“至于仙侣,你与映天仙君确实是一段天定姻缘。”
这是寄灵对她命格的最后一句批语,却并未说明这姻缘从何而来。
这是历任司命仙子职责要求,对于天定机缘通常语焉不详。既是怕卷入他人因果,也是担心影响天命所在。
至此,无论是映天还是嘉月,都只能接受这个姻缘了。
虽然两人看去岂止不般配,简直不相干。
一个是龙族,天赋出众,道心恒定,正有望成为这一代仙君中的佼佼者。
一个是柳树,刚刚化形,个性散漫,此刻对九重天上新鲜的一切都充满好奇。
嘉月在九重天上无亲无故,便顺理成章在鸿轩殿的左偏殿住下了——仍是昨晚暂时安顿她的那间客房。
映天仙君另拨了隔壁一个房间给她做书房,又选了适宜仙子开蒙的许多书籍放进来,从九重天天规大全到常见草木的培育手册,凡是想到的都搬了进来。
原本空落落的客房一下装满了。
他给自己也备了一本草木培育手册——即使是博闻强识的映天仙君,对柳树精灵的习性也并不熟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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