映天仙君回来之后，嘉月斜躺于树、无所事事的小半日好日子便结束了。
虽说这一日尚是休沐，但九重天上谁不知道，映天仙君这里从没有休沐一说——他自有他的日程。
一日之间，映天带嘉月去考功司找代定仙子登记了身份，又帮嘉月办好了仙宫学堂入学的一应手续，从缴纳一万灵珠的学费，到准备给新手用的轻便灵剑……他甚至连日程都帮嘉月做了安排。
——按照他的日程习惯。
于是，初来乍到的九重天小仙嘉月，有了一份学六休一的课表。
上面排了九重天历史、术法入门、初级剑道、疗伤药理等等等。
按照课表，日头初升之时便得到达仙宫学堂，日日上到入夜才回来。
她得和映天仙君同个时辰出去，同个时辰回来，日日修满六个时辰的课程。
此时嘉月尚不知道这课表的可怕之处，欣然接受。
这九重天上的一切对她来说，都太新鲜了。
旁人同她说什么都是好的。
次日便高高兴兴，用储物戒带着映天仙君准备的一应书本用具，去了仙宫学堂。
——和映天仙君一起。
他走到哪里都是受瞩目的。
今日，他穿了一身银白浮光雪袍，白玉冠束发，装束依旧简洁，比起往日，最大的不同便是少了腰间那块云纹佩。
是比别的仙君好看些，嘉月跟在他身后，在心里暗暗评价。
一路行来所见，诸位仙君仙子衣着多为水蓝、雪白、浅金等淡色，仙君戴发冠，仙子不过佩几只钗环，比春日百花宴那日所见朴素简洁得多，但又比撷芳院中她熟悉的仙侍们隆重精致些。
再看仪态，各个步履轻盈克制，行动之间，连轻薄衣襟也不过微微摆动。
竟像是随风而飞，并非行走。
低阶的仙君仙子，大多自觉为他二人让出一条路来。偶有客套打招呼的，映天仙君便略一点头，回礼一声。
并无什么人特别问起嘉月，她也乐得轻松，只是一路观察张望。
今日她穿了一身水绿色衣裙，衣领处以片片柳叶为饰，雪色袖箍掐出手腕，便于活动，发髻上戴一把碧玉发梳，并两只云锦堆花。
正与学堂内别的仙子打扮风格统一，清丽高雅，又不过分庄重。
这身穿着打扮，俱是映天仙君派殿内仙侍准备好、帮她收拾停当的。
此时她额心的云纹已被掩盖，大部分人并不知道她身份的特异之处。
只道是鸿煊殿来的刚刚飞升的柳树精灵罢了，大概与映天仙君有着八竿子才能打着的联系，故而跟他一道，来九重天开蒙修习。
*
仙宫学堂。
嘉月今日的第一节课是初阶剑道。
这间学室内的学生都是低阶的仙君仙子。大部分是化形不久的仙子，或是各殿的低阶仙侍。
全因映天日日提前到学堂，嘉月便也来得早。
她捡了个正中的空位置，懒洋洋坐下，以手支颌。
抬眼时才发现，正前方的，正是那日打碎玉佩的仙侍怀玉。
虽然只看见一个背影，但从挺直的脊背、挽得一丝不乱的发髻、整理得全无褶皱的雪白法袍，也能一窥怀玉其人的性格。
九重天上的风尚是简洁高雅，然而有些仙子爱美，常将长发半挽半披，或是编成辫子，缀以各色簪饰步摇发带，显得更加柔美婉约——而坏处是不够利落，若要保持仪容，需时时梳理，尤其是在剑道课上。
而无论是那日在撷芳院内，还是今日在仙宫学室，怀玉的头发都只是在头顶挽成圆髻，以一只白玉簪束发，再无旁的装饰。
就好像，她需要的只是行动的方便，绝非外貌的美丽。
一眼望去，这光洁利落的后脑，便在一片缤纷发式中尤为突出。
此时夫子还没来，学室内的氛围很是轻松。彼此认识的仙子仙君们三三两两坐成一片，便随意讲些闲话。
嘉月初来乍到，并不认识人，总归什么都新鲜，便只是坐在原地，左手支颌，四处张望，顺便听他们聊天。
“你们听说了吗？大事件！映天仙君的玉佩前日碎了？”
嘉月循声望去，这是一位坐在她左前方，着淡粉色衣裙的仙子，堆云髻上缀了螺钿制成的一只桃花掩鬓。这仙子生了流畅圆润的鹅蛋脸，两腮泛粉，正如灼灼桃花花瓣，颇为娇憨。
“哪块玉佩？”
接话的是右边一位水蓝色衣裙的仙子，一边询问，头也朝这边倾过来，鬓边的白玉蝴蝶步摇也随之轻轻晃荡。娟娟细眉微微挑起，意态十分生动。
那粉裙仙子故作嗔态：“还有哪块？自然是他从不离身的那块云纹玉佩！”
嘉月左顾右盼，颇觉有趣，却发觉怀玉的脊背好像不自觉地塌下去一点。
她心下一动，正想去安慰她，说此事完全无妨，映天仙君也丝毫不放在心上，又听到——
“然后呢？他那命定仙侣怎么办？”
嘉月心道，不怎么办，被他安排在这坐着，跟你们一起学剑呢。难道玉佩碎了，真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不成？
又听粉裙仙子道：“也不知道他那仙侣到底是谁，说起来，映天仙君的年纪已经可以议亲了。”
“就是说嘛，我看哪，琼音仙子和映天仙君就很般配。”
嗯？嘉月将映天仙君和琼音仙子的形象在脑中拼凑了一下。
一个温润平和，一个明丽端庄，若是站在一起确实好看。
她觉得这画面美好，忍不住在心里赞了一声，这大概就是他们所说的般配？
又听那粉裙仙子道：“那是，映天仙君平日里也就跟琼音仙子来往多些，旁的仙子跟他几乎没什么往来……”
是吗？嘉月正聚精会神听着，忽而发现聊天声戛然而止。
抬头一看，原是教导剑道的仙君进了学室。
一瞬间旁的声音便消失了，学室内只有一点仙君的靴子踏在地板的声音。
这位仙君看上去颇有些不羁。
他穿了一身墨色衣袍，无论面料、款式都毫无出奇之处，殊无装饰，若说有什么特点，那就是——松垮。与她之前所见诸位九重天仙君仙子殊为不同。
头发也只以一段墨色发带束了，背后背着一柄长长的剑。
而这松垮的衣袍，却衬得眉目更加深刻。
或许是专精剑道的人总有些凌厉的气势，说这位仙君的眉目犹如刀刻，正是恰如其分。
剑之一道，强者为尊。
映天仙君昨日已对她讲过，能在仙宫学堂做先生的，个个都是精于一道的佼佼者。
修行至此，人人都极有风格，也并不在意什么九重天风尚。
那仙君开口道：“我叫皓君，是仙宫学堂的剑道先生，并无别的司职。因此平日里常在学堂，诸位仙子仙君若有剑道上的疑难，来仙宫学堂与我探讨便是。”
他将所背的长剑放在讲台一侧，转而翻开书册：“今日我们先讲御剑之道，再请诸位亲身御剑，自行体悟。”
他从御剑之道讲到以剑证道、叩天问道，讲课也颇有本人松垮不羁的风格，并不拘泥于那本书册，常旁征博引，说些前辈们御剑的轶事。
讲到投入处，简直眉飞色舞。
纵然皓君所讲的许多人与事她从未知晓，但他所讲，实在生动鲜活。
嘉月托腮坐着，听得津津有味。
不觉时间飞逝。
到了亲身御剑的环节，嘉月从储物戒里拿出映天仙君为她准备的灵剑。映天说，这把剑唤作“融雪”。柳树春日生发，雪融春至。
这剑正衬她的原身，也适合她的名字，是从鸿煊殿的武器库里挑出来的。其剑形窄而长，质轻而利，适合修习初级剑道的仙子。
旁的嘉月不懂，但融雪线形流畅优美，一见便知用料不凡，银光雪亮，很是好看。握在手上时，也觉顺手。
她便也很满意。
她握住剑柄，向外用力一拔，摩擦出“嗤”一声。
台上皓君闻声望来——
这长剑甫一出鞘，便如雪化流光，即使在奇珍数不胜数的九重天，也算得上质量上乘的宝剑。
他便多看了两眼。
今日是他第一次在剑道课上见到这位仙子。她腕力不足，手法生涩，应当也正是她第一次用剑。
好在这长剑十分轻便，她尝试几次，动作也渐渐顺滑起来。
应该是有些天赋，适应之后，练起剑招来，论是御剑的手势还是力度，都比旁边诸位仙子强上许多，可称一句出类拔萃，除了——
怀玉。
怀玉总是那个第一节课就会被先生注意到的学生。原因和嘉月不一样，她学习时非常专注。
每次授课时，皓君都能从她神光内聚的眼神、不断做笔记的手看出她的认真。
更奇异的是，他其实第一次见怀玉，就知道——这位仙娥的天资平平。
身为仙宫学堂的剑道先生，皓君见过太多学生，天赋如何，简直一眼便知。
然而纵然天赋平平，怀玉的的进境速度在这学堂内却是数一数二。
皓君教过无数人御剑之道，太知道天赋在其中如何重要。以怀玉的天资和身份，要达到这样的进境速度，只有一条路径——
那是极致的勤奋。
他因此对怀玉有种惺惺相惜的敬重，那是同类人之间的默契，而非纯然先生对学生的怜惜。
一室正在御剑的低阶仙子中，大部分手忙脚乱，少部分渐入佳境，而最亮眼的两道身影位列正中，一白一绿，一前一后。
*
上完六个时辰的课，嘉月连收拾物品的心力都没了，俱都拿起来往储物戒里草草一扔。
还好九重天上的纸张本册也都做工精良，只要稍微整理，便又会复原如初。
她慢慢走出学室，从未觉得脚步如此沉重过。
站在学堂门口一望，忽觉这回到鸿煊殿的道路十分漫长。
原来早上过来学堂，居然走了这么远吗？
却见映天仙君原已站在一侧，是在等她。
四目相接，两人同时开口。
映天仙君道：“今日一切可还顺利？”
嘉月道：“能给我减几节课吗？”
嘉月：同步不了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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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入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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