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坠落

在家里劈柴的大哥就拎着斧头赶了过来,撸起裤腿进了河中,试了试缚重山的鼻息,微微弱弱,好歹还有气。

“哎呦,还没死!”

话音刚落,在河中犹如一具尸体的缚重山就缓缓睁开了眼,虚弱的咳出几口血来。

大哥扶了一把缚重山,语气担忧道:“公子,您这是怎么回事啊?怎么受了这么重的伤?”

对方是个好人,立马将缚重山带上了岸,缚重山已经失了全部力气,浑身颤抖,却并没有解释:“多谢搭救。”

兄弟俩没问出个所以然来,却也不在乎了,人命关天,弟弟撂下手中的鱼篓,连忙跑回屋里去烧水,又急着说:“我去采草药!”

说着,他“啪嗒——”一下扔了柴,走出房门的时候又绊了一脚险些摔倒,大哥看到,“啧啧”嫌弃了两声:“冒冒失失的!”

缚重山却拄着那把他紧握着的佩剑,拦下了要去采药的弟弟,“不必了,多谢。”

他担心有人追杀自己会找来村落,连累无辜百姓,恢复意识后就不敢停下脚步,兄弟俩心肠很好,弟弟又跑上来,问道:“你受了伤为什么不治?难道你是坏人?心虚才跑吗?”

他这样子,不过十几岁,一双大眼睛很清澈,缚重山竟在这时想起了宿烟寒。

大哥忽地冲上来拽住弟弟,一把打在弟弟脑袋上,“滚过来!不许胡说八道!”

他凶神恶煞的,实际上是把弟弟往身后护,怕他的傻弟弟说错了话得罪有法术的侠士,那可是会死无葬身之地的。

缚重山的脚步却因为兄弟俩放缓了些,看到弟弟被打得委屈捂住脑袋,他开始频繁地想起宿烟寒,想起前不久他竟打了小师弟一巴掌,又想起宿烟寒年幼时跟他说的话。

当时小师弟也是这副可怜巴巴地样子,说:“大师兄,你能永远都不训我吗?”

他违背了承诺,不仅训了小师弟,甚至还打了他,在小师弟眼中,他确实是坏人吧?

所以他是因为心虚才跑的吗?

缚重山离开了村落,已经奄奄一息,半路上勉强为自己包扎伤口,他强迫自己不能倒下,用意念支撑着,他要回到门派,他还要回家。

一直从清晨走到黄昏,缚重山在集市上买了个馒头充饥,他从鬼门关走了一遭,福大命大,竟没死成。

临近傍晚,街边已陆续有商贩点了灯,集市上永远这么热闹,张灯结彩。

缚重山买了一份灯盏糕,他每次下山,都会给师弟们送礼物的,当然这次也不能少。

如今重伤在身的缚重山忽然想,如果自己真的死在了望仙谷,留给小师弟最后的印象怕是无情又可怖的。

他为何要对一个孩子发火?哪怕对方说的错误又荒谬,作为长辈,开导后原谅也便罢了,何必要闹的不愉快,叫宿烟寒那么害怕又那么伤心呢?

缚重山心生愧疚,将灯盏糕用油纸小心翼翼包好,他的手都在抖,又怕凉了,就揣进了怀里温着。

一直走到夜幕降临,缚重山才终于返回门派,他还不知要如何跟师尊讲述今日的惊险,又如何去取得小师弟的原谅,却忽然见虚青宗今晚竟来了许多人。

各门派不同形制颜色的制服在黑夜里都成了漆黑的一片,他们似乎围成了一个大圈,正在关注中间的事物,交头接耳,唏嘘不已。

在形形色色的人群中,缚重山终于艰难地找到了熟悉的人,游川看到了重伤归来的师兄,先是惊讶,再是惶恐。

“大师兄?”他的声音有点沙哑,刻意压低了声线,又从人群中慌慌张张地挤出来,跑到缚重山面前,“你怎么回来了?还受伤了?”

缚重山没解释,反之他的不安感愈发强烈,“为何有这么多人在?你们在看什么?”

一问到这,游川眨眼的频率就提高了,他支支吾吾了半天,搀扶着师兄,开始转移话题:“师兄受了这么重的伤,我还是扶你去休息吧……”

他想带着缚重山离开,下一刻,手却被重重甩开,缚重山像一个回光返照的人,忽然恢复了全部力气,他什么话也不说,只是一边望一边向人群中走去。

游川沉不住气,他又追上去努力拽住缚重山的手,想要拦住对方,“师兄,先去换身衣服吧,你衣服都破了。”

缚重山却不理他,挤进人群里,游川慌了,立马提高嗓音,“师兄!别去了!别过去看!!”

拥挤的人群却被缚重山疯狂推开,如今便是谁也拦不住,他甩开任何人想要拦住他的手,近乎走到中央,一口漆黑的棺材便映入眼帘。

他一时愣住,没看到棺材里躺着的人是谁,心却已止不住地抽疼起来,如今还没有盖棺,是只要再把眼神抬起一点,就可以看到静静躺在里面的人。

缚重山却忽然没有了勇气,脑海里乱作一团,猜不出里面躺着的究竟会是谁,浑身的伤就开始隐隐作痛了。

等缓和了片刻,缚重山再次鼓足勇气抬眼,目光落到那件与漆黑棺材形成强烈对比的白衣上,寻过那双修长却苍白的手,腕处戴的红绳衬得像是渗出的血。

最终,惨白月光下,那张清秀的脸轻易地映进了缚重山的瞳孔中,宿烟寒双眼紧闭,像是睡着了一般,静静地躺在了棺材里。

醒目的玉钗装饰了素静的遗体,那还是小师弟初到山门时,他亲手送给小师弟的礼物。

当时挽在宿烟寒青丝上的玉钗,如今竟是竖立着的,生生穿透了宿烟寒整个咽喉,上面的血渍都已经干涸了,包括宿烟寒嘴角处的血。

周围喧嚣的嘈杂声消失,一瞬间静得可怕,缚重山颤抖地抬手,那只冰冷的手贴上了宿烟寒的脸颊,也是冷的。

他摸到对方毫无温度的脸颊,看到那支刺穿咽喉的玉钗,缚重山无法再说服自己忽视眼前所看到的一切。

他怀里还揣着温热的灯盏糕,他还不想给小师弟留下一个凶恶无情的印象。

缚重山眼眶发红,紧蹙着眉盯着棺材里早已停止呼吸的人,他无助抬眼,看向棺材周围形形色色的人,那身破碎的红衣,在黑夜里将他的脸色也衬得极其惨白……

缚重山什么话都没能说出口,他扶着棺材,仿佛摇摇欲坠,眼里的泪晃着都还没有流下来,他却忽然从心脉间咳出一口温热的血,倒在棺材旁不省人事。

他整整睡了一天一夜,再次醒来,浑浑噩噩又是傍晚。

游川陪在缚重山身边憔悴疲惫,见大师兄醒来,又立即关心道:“师兄,可好些了?”

缚重山从回来到今日都没有掉一滴泪,如今醒来时眼睛却红得不像话,布满了红血丝,他直接起身问:“小师弟……是怎么死的?”

一提起这个,游川又情绪低落,回答道:“他不小心从山上坠下去了,我们看到的时候,他……就已经咽气了。”

“怎么可能?!他好端端地为何不在韶光庭,为何会去山上!为何偏偏是当时……!”

缚重山情绪激动,似乎要再出门去见棺材里的宿烟寒,他不顾牵扯伤口,眼睛血红,这副样子可吓坏了游川,对方忙提醒道:“人死不能复生啊,大师兄,我们还是节哀吧……”

缚重山紧攥着拳头,不顾身上又在渗血的伤口,可看着游川泪眼婆娑的样子,他还是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全是他的错。

宿烟寒一定是恨他!恨他不信守承诺,恨他冷漠的态度,恨他的不解与逃避。

他自以为虚青宗可以保护宿烟寒,自以为人是给了吃穿就够的,自以为他的管教就是爱,所以无休止的忽略宿烟寒的感受。

他没答应小师弟的任何要求,小师弟才活了不到二十年啊,还没有见过这山河美景,没吃过这世上的珍馐美味,甚至想去浔阳看一看枫叶,都从没有机会了……

梨花瓣一直落,落了满地,飘了满头,梨花那么多,翠绿的梨花树上却不再有了。

宿烟寒下葬的日子到了,之前落了一场雨,地上的梨花瓣也开始烂了,缚重山的伤还没好,却一早起来洗漱。

铜镜映出的脸色苍白憔悴,泼墨的青丝已经混了许多白发,缚重山系好发带,来到千秋殿拜见师尊,暮成雪却心疼地摩挲着他鬓角的白发。

师尊的眼里有着泪,轻声沙哑道:“孩子,你怎么也白了头啊……”

二十多年都要过去了,一切都恍若隔世,有的人来了又走了,千秋殿换过几百任宗主,虚青宗走过数千万的弟子。

时间从不属于人,缚重山反而在师尊面前挤出了一个笑容,“师尊,我也老了啊……”

这或许值得庆幸,或许人有再多的痛苦也不怕,因为时间会将一切都带走。

时间在缚重山的世界里静止了,因为他也死了。

那个意气风发、所向披靡、足以称得上天下第一的缚重山都已经死了。

此刻他向暮成雪作揖,向师尊恳求道:“我想将小师弟安葬在浔阳,还望师尊成全。”

当年,几乎整个虚青宗的弟子都帮忙抬了棺,浩浩荡荡的队伍沿着山脉为小师弟送行,白色的纸钱纷纷扬扬从钟陵一路洒到了浔阳,落在地上,代替了烂透了的梨花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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寻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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