滔天巨浪奔涌而来,犹如猛虎夺食般有着誓吞山河的气势,亦如群狼倾巢而出,扑向前方并不分明的夜。四周黢黑,唯有轰鸣震耳的水声在提示着此处并非梦境,渗骨凉风早已吹得两颊失去了知觉。
堤岸周围立满了警戒,周边身残羸弱的百姓早两天就开始缓慢向南方开阔地界转移,但凡能提起锄头的人都加入了筑堤工程里,直至洪峰将至的最后一刻才开始转移后撤。
毕竟是家,不论面对的情况究竟是怎样,刻在骨子里的信念都会支撑人们为之奋斗到再也无能为力。
独帐里的人坐立难安,谁都知道此刻最后的防线并不是那些无用的告示牌,而是活生生的血肉长起来的同门和老师。叶盛一几人并不似旁人在下午撤离险滩,他们几个看着涂毅和江煜安二人逆行向河边的背影,不必任何言语,纷纷默契选择了信任。
从营帐望去,眼前尽是黑暗,只是所有人的眼都不约而同地看向同一方向——“家人”所在的地方。
而黑暗里的江煜安,也转头看了眼独帐的方向,深吸缓吐一口气,与身前澎湃激涌的汝水不同,他那张俊秀的脸静如平湖。此刻的他仿佛真身现形,平日里那个悠哉玩乐的小猴被吓得无处遁形。
水声愈发轰鸣,就连账内的叶盛一也能遥远地感到洪水欲振动每个心脏的愤怒,甚至是扑面而来的水汽。
“阿煜,准备好。”涂毅在江煜安身前不急不缓地说了一声,音量不大却似乎坚信对方能够听见——也确实听见了。
“明白!”
账内的叶盛一还在焦虑踱步,突然间整片天都被不远处那股揭开黑暗的青光照亮——所有事物都挣脱出了先前的可怖暗夜,被罩在这片温柔清冽的青绿色柔光里。宛若仙子的清冽光束,舞蹈在压在汝水上空整月的云层之上,犹如一番柔且坚的挑衅。
天地间的浑浊被一扫而空,所有人的脸都被映在黑云上的青光照亮,独帐里的人皆抬头望向光的源头。合着柔光一同送来的,还有阵阵清澈的灵气。
就连感知迟钝的叶盛一都察觉到了这股灵气,好似在阴冷淤臭的牢狱里突然照进的春日暖阳,柔得人直起鸡皮疙瘩,伴着这种被温暖安抚感觉一起的,除了竖起的寒毛,还有叶盛一自己都未察觉的眼泪。
说起来,托起他这颗心脏的手,好像从来不是来自血亲的。
叶盛一转头看了一圈周围人蒙上青绿柔光的脸——这些就是我为之拼尽全力也在所不惜的人吧!
照亮天际的光逐渐暗去,之前振聋发聩的水声也似有远离。
周遭再次被黑暗吞没。
淅淅沥沥的雨滴声打得一切静得发慎,再次有雨声外的声音传来,是一个人踏水和泥的脚步声。此时虽云层未散,但天光渐明,终于不是一股脑儿的黑,可算是能看清些事物模糊的影。
随着走近的脚步声而来的,是一个蹒跚疲惫、身形雍态的圆脸老头,脑袋搭在他肩上少年已经虚脱昏迷,随着老者的步子一颠一颠晃动着。众人见状迅速拥上来接人搀扶。
此夜一过,河岸向北原本少人居住的山区被洪峰硬生生地冲出一片小平原出来。涂毅虽脚崴了但其余并无大碍,只是江煜安一昏迷就是三日。
原因无他,单纯精疲力竭所致。三日来这姓江的命全靠叶盛一针灸艾敷吊着,外加每日用灵力仔细疏通每寸经络,榻上之人终于在第四日清晨睁开了眼。
多日劳累令这些年轻的身体睡得很沉,只有宋尔雅感觉到了江煜安方向的异动。她看见那双已然睁开的漂亮眼睛,并不敢牵动其他人,用手势问了对方要不要喝水,见点头后便轻手轻脚地出去打水。
再进来时,除了烧煮过的凉白开,宋尔雅还盛了一碗清粥。
给江煜安喂着粥,宋尔雅脸上欲说还休的表情被对方看穿了,对方咽下一口粥后示意她想说什么就说吧。
“你有没有感觉到什么异常和蹊跷?”宋尔雅用气声一脸严肃的问道。
江煜安眉头微蹙,疑惑摇头。
“我总感觉这地方的鬼有些躁动过头了,我看他们兴奋得古怪,我这背后直冒冷汗啊!”
宋尔雅悄声说出自己最近的观察,只是江煜安的面色却是比那些鬼还苍白,无力去深思他丫姐话里其中的因果,但又不想不让对面人尴尬,只可打趣道:“常人遇鬼就会有冷汗,可丫姐你长年泡在鬼窝里,你的冷汗是比鲛人泪还珍贵!”
见这张欠揍的嘴回来了,虽未得到什么实质性信息,宋尔雅也笑颜舒展,轻手打了对方一掌:“去!”
姐弟二人嬉笑间其余人也陆续起床。
等人都清醒后,宋尔雅把她这些天看到的事都讲了一遍。虽然拿斧子往自己头上砍然后越砍越兴奋之类的事宋尔雅已经见怪不怪,但其他人今早是没胃口吃早饭了。看着众人几脸懵,她最后选择手动画出重点。
“这个地方的鬼兴奋成这样,我原以为是什么地域特色,没想到阿煜改完洪峰那天他们居然一改往日癫狂的状态,走在路上好似什么都没发生过的平静。”
江煜安这才明白过来早上的对话:“所以异常的不是这里的鬼,而是这次的洪水?”
“对,我觉得那洪水里一定带了什么东西可以刺激他们,并且能刺激到最根源的东西。这些人能留在人间久久不肯过奈何,不是忘川水对他们前世的惩罚就是执念深重化了厉鬼,能牵动他们的,除了品阶不低的神就是怨念更深的鬼。”
宋尔雅看了一圈几人听故事样的眼神,就知道自己要继续说下去了:“我猜测,汝水上游可能有一个怨力不浅的大鬼,这洪水也许并不是什么自然法则。并且阿煜转移洪峰后他们虽平静了一阵,可不出半日就又重新躁动,恐怕是不祥之兆。”
清醒的几人都不太懂阴府的事,并不敢妄下断论。大家整齐的看向鼾声堪比震天雷的涂毅,他好似是听见了什么,但最终只是翻了个身,后依然鼾声不减。
留下六脸无奈。
“算了算了,现下既然还没什么影响,就不用着急,先等他起来吧。”得到文晴玉的话后几人便纷纷离帐,毕竟账外的残局还是需要人力来收拾的。
洪水虽退,汝水下游头上的阴云却始终密布,没有丝毫消散之意。尽管看不见那些兴奋异常的鬼,灵师敏锐的感知力也了告诉他们,汝河的破坏欲仍然意犹未尽。
简直太诡异了!
夜晚收工后几人就此事又进行了一番讨论,最后得出结论:这次洪灾是上游有人蓄意为之,并且极大可能再度来袭,依照现在的防洪工事进程,息壤之事不可再拖。
翌日,涂毅命庄敬去找留在此地的冯家人借了两匹快马,二人换了身干净衣服便朝庆都方向赶去。
可马快等不住人慢,唯有用双腿跑遍它的街巷,庄敬才真实体会到庆都有多大。大到满目琳琅,大到满城冷漠。
等到叶盛一收到来自庆都的飞鸟传信时,汝水地区已经不知开了多少次百鬼狂欢宴,仿佛就差最后的末日烟火来将气氛推至最**。宋尔雅不知走了哪门路子,还真让她打听出了一点公开的秘密:有“人”发愿要把此地淹为泽国!
究竟是何人为何因,在本地是无鬼关心的,活人住不了的地方自然就成了亡人地界,天上掉的馅饼想必这些鬼还在做人的时候也没见过几个,何乐而不为!理不出因果,叶盛一只好回信庄敬:“需最坏打算,取息壤,
急!”
江煜安倒是有心孤身再抗一次洪水,可他的这副**凡胎却做出了最大抗拒——单是端碗水,手抖得都要洒出许多。
前路未卜的日子是最难熬的,泽国与息壤,不知命运会选择哪一面将此地的人类主宰。
将回信送出后第一日,叶盛一仿佛过了拖沓的一整年。
第二日,看着冯瑜耳下的铜钱,他忽然想一刀剪了这两串一步一晃的流苏。
第三日他清晨煮的粥带生。
终于在第四日事情貌似有了结果——大雨倾盆,河道内浑水汹涌似有万龙造势。
见如此场景,叶盛一像是决定了件无与伦比的事,直接托江煜安帮忙让木鸟开口说话,加速飞去庆都送信。但除了他自己和收信之人,谁也不知道木鸟火急火燎传送的内容是什么。
庆都客栈内——
庄敬脸上写满震惊,拍案而起:“老师!私盗息壤可是重罪!”
涂毅将木鸟收好,缓缓开口:“可如今的情形还有什么法子?小敬,在庆都这么多天了你还没看明白么?这息壤的御令咱们拿不到的呀!”
年轻人一肚子的话被现实噎回去,脸被憋得和他老师一样红,委屈的泪噙在眼眶里直打转。他表情狰狞了半晌,勉强能平稳地说出一句话来:“可任谁去犯这个险都不行!我不想失去任何人!”
听着最后几个几乎是吼出来的字,涂毅笑着宽慰道:“小敬,相聚与离散早已写进了我们各自的命里,若你对离别过分逃避,岂不是中了偏执的圈套而心生执念?”
眼前之人早已止不住眼里的泪,他的脑袋里乱作一团——他从前坚信不疑的天道正义与皇天正道,怎么就在眼前活生生对立了呢?他究竟生在一方什么天地,为什么哪一条路都需要活人来献祭?
道心舍不下众生,真心放不下“家人”。以前熟背的卷卷经书,怎么没有一句来教如今该怎么选?
庄敬立在涂毅面前吐不出一个字,只能无助地在他最敬爱的老师面前不住抽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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