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经历一夜高热后庄敬和冯瑜烧退,只剩宋尔雅仍与病痛挣扎。
起身后,就在庄敬绞尽脑汁为劝说冯大掌柜措辞时,冯瑜从背后看了一眼不知修改多少遍的潦草书信,不做声了一阵后突然说:“我来写吧。”
执笔之人很明显被吓了一跳,双肩一怔,侧头看见垂落下的紫色流苏,墨汁顺着笔毫滴落到已满是涂改的草纸上。
见来人是冯瑜,庄敬没有多余话语,腾了位置和纸笔。就在即将落款的时候,庄敬突然发话问到:“这么直接的去问老爷真的没关系么?”
“我祠堂跪了,板子也挨了,还有什么没过去的?况且能有机会给官府卖人情,爹怕是嘴要翘到头顶。”冯瑜的字句虽在陈述某些事实,却听着像藏了支人皮登闻鼓在为自己伸冤。
庄敬不好再问什么。尽管是从小就是冯少爷的陪读,可冯瑜从没在他面前摆过少爷的谱。但他有时真的会很羡慕冯哥的坦荡和真诚,好似就算不生在冯家,冯哥也会是天生的如玉公子。
睁睁盯着冯瑜双耳上的铜钱耳坠发愣,直到眼前的人将庄敬叫回神,二人才一同出帐向工地走去。
一连三日难见天光展明媚。
伤病营帐内的情况一如叶盛一之前所料,问题的根源在于饮水和饮食。而最基本的问题解决不了,就算灵师运灵加持煎的灵药对缓解病痛有奇效,仅仅治标并不是长久之策,况且如今就连药材也近乎供不应求了。
展示出医术特长后叶盛一就被安排在伤病营内不用再去前线挖泥,这也给了他悄悄给他们几个烧小灶的机会。没有食源,其实吃的并不比大灶会好多少,他单独起灶只是为了一个干净和安心。
午歇间隙,叶盛一就问起了冯家转粮的事:“冯掌柜给回音了么?”
庄敬边用热水擦洗着碗边回道:“信没回,但我问了车队里的朋友,说他们已经转向,往汝河这边来了。”
听见这番结果,叶盛一笑道:“大哥和冯掌柜真不愧是父子,倔都一个样!”
“是喽,我当时看大哥写那字条就知道,直接得到掌柜的回信是不可能的了,他们真是就喜欢互相这么僵着,谁也不愿服个软。”热气蒸得庄敬的脸发红,每当谈起冯家的事时他的语气里才会少了平时的规矩与疏离感。
“哎也不知道息壤的事什么时候能有回信。对了,你猜出老师最后对江煜安那番话的意思了么?”叶盛一将话题转移,这几天他们或旁敲侧击或直抒胸臆地问过胖老师‘最坏的打算’是什么,对方的回答皆是闭口不谈或绕弯回避。
庄敬略思索了一阵得出结论:“我不确定具体是什么,但我预感是最后覆水难收的情况。”
“什么意思?如果筑堤和息壤都无用,还有其他方法么?”
“我不敢说能否实现,但或许对于阿煜来说是可以的。”庄敬说这句话的时候甚至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叶盛一听得有点急,道:“你以前说话可从没这么绕过弯,今天是怎么了?‘最坏的打算’把你吓住了?”
庄敬放下手中的碗,转身看向叶盛一,叶盛一也被他突然地注视吓得定住,用一脸疑惑回敬。被疑惑询问的人快眨了两下眼,脑海中着实再措不出更委婉辞,索性直截了当的说出了自己的猜测:“我觉得老师是想,如果最后撑不住要决堤,他们就用灵力去改变洪峰的走向。”
“?!”
方才疑惑的脸被这句平静的话震得双眼瞪大,清朗的小脸上已经装不下再多的疑问和震惊:
“你在同我讲什么话本子上的天方夜谭么?!”
庄敬保持着冷静的语调,妄想把叶盛一也拉回平静:“理论上讲那洪峰即使凶险也是世间之物,即可载灵,它能载灵不就可以运为我用?只不过像我们这种灵力水平对于洪峰就是蚍蜉撼树,所以也从没人提过这种方式。但是我想,这种理论上的事也许老师和阿煜是可以实现的。”
听完这话,叶盛一的理智确实被拉回来些。虽然这种闻所未闻的想法着实让人眉头紧蹙,但不可否认的是仅从理论上讲确实是行得通的。他自己消化了好一阵,半天问出一句示弱的问题:“阿煜他……真的有这么高的天赋么?”
被问的人没多想,继续手中的活,漫不经心的回道:
“是啊!你平时和我们不在一起练剑,没见过阿煜出剑时的气势。他的步法一起,那把灵泉剑还未出鞘我就觉得脸上的汗毛都是惊恐的!有时我都觉得他与文姐的那对双剑,还有大哥的紫阳刀能战平手绝对是收了力的,他若不是心软,真的可以在蓬莱问鼎!”
庄敬难得有些夸张激动的语调,一股脑儿的都用在了对江煜安的赞美上。
不过确实,除了散漫的做派,清秀白净的公子脸上有一张抹了蜜的嘴,再加天赋异禀的实力又低调不爱卖排,如此一个玲珑剔透的可人儿放在哪都是让人不得不爱的耀眼存在。想到这儿,看看手中正在收拾的炊具,叶盛一脸上有些不可察觉的失落:
“这样啊。”
二人对结局的猜想至此就仅停留在了这般理论阶段。但令人没想到的是,实践居然来的如此迅速且迅猛。
新粮已到多日,伤病营内也不似以前拥挤,奏上天听文书却始终没有音讯回复。
文晴玉得到的解释是当今圣上年过半百,却迟迟不肯立储。皇后膝下仅有一尚未及笄的长乐公主,按常理应立皇长子为东宫,可他是婧妃的遗腹子。婧妃当年在一片洁白的大雪纷飞里含冤吊死在宫门之上,至今仍是一片皇帝心中的逆鳞,这便给了周公公代表的宦党那边掰扯的机会。
淑贵妃膝下的三皇子今年刚满八岁,正是给周公公养傀儡的黄金年龄,而贵妃又仅是扬州刺史之女,家中无权势依靠,可不惹得心有盘算的人眼红!
于是整整一月有余,朝中再无旁事嘈杂,每天就在清流主张立长而宦党推三皇子的争吵中度过。于是结果就是终于把他们的皇帝吵病了,司天台递上去的七八道请息壤的奏折,和其他成山的折子一起被堆在皇帝案牍面面相觑。
听到这儿叶盛一坐不住了:“谁去坐龙椅的事竟比眼前活生生的人命重要了?庆都里那些官老爷究竟知不知道,让他们这样一拖汝水这里就会尸横遍野?!”他说的激动,不忿的泪有些憋红眼眶。
到底是没接触过官场的手段与阴暗,权与利在他心中还只是些模糊的文字概念。不过叶盛一的话虽显得有些幼稚,但其他人并不想纠正和破坏他的理想与纯粹,因为这也是他们心底的想法。
也许看清现实与理想的差距就是叶盛一下山后的首要课题,只不过在面对这个课题时,有人选择了妥协,有人选择了反抗。
听完文晴玉的话涂毅并没有多余的问题,只是追问了一下有没有保守估计能得到回音的时间,得到了否定回答后便沉默转身,拖着泥渍遍布的道袍走向泥滩,常挂笑意胖脸上也许因为连日的阴雨变得沉闷冷漠。
就在这一拖两拖间,汝河水位如今直逼警戒线,而加强的堤坝尚未完工,人人于此命悬一线。
眼看浑水就要吞噬警戒红线的那天下午,涂毅拉着江煜安,在分不清时辰的阴暗天光下,二人站在腐臭肆意的泥滩上,进行了正式严肃的传道:
“阿煜,你可想到为何我会单独留你于此了?”
“老师你是想改这波洪峰方向么?”没有任何情绪,天方夜谭的事从江煜安嘴里平静地说出来好似这般荒谬之事早已准备就绪。
“你害怕么?”
“何来恐惧?我现在救人之心迫切,刀山火海都是能去走一番的。况且我好像能感知一些这洪水的汹涌灵气,所以相比于其他人,我也没有那番对于未知的恐惧。只是有一个问题,我并不知道如何做才能改了这洪峰?”
涂毅露出这些天的罕见笑脸,他对此学生满意至极,说到:
“甚好!即如此,你切记今日我领你力改洪峰之事绝不可与他人多议。虽行术门槛高,但百余年前也是私改天道的禁术,只不过近些年灾祸实在频发,司天台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由着我们使用救急了。
阿煜,你既有天赋,就更要理清楚天之道究竟走的是哪里的道,有能力者可扶民亦可负民啊!我知你本性纯净故平时也就由得你随心而欲,只是阿煜,你今后即使在面对切肤之痛时,也坚决不可让那些真真实实的疼痛模糊了你的心。”
“学生明白了,”虽没工夫深思胖老师的话,但此时的江煜安说话难得的严肃规矩:“还有一事,老师,为何其他人不用来呢?人多不是灵力更强?”
“运灵之事你还是只理解了皮毛!不过也不怪你,在蓬莱山上想深刻也难。运化万物之灵为我用,重要的不是力强力弱的制服,而是运化得纯粹啊!如若几人共同时进行,灵气混杂不说,运出个南辕北辙的结果最是得不偿失的。”
江煜安前面的没听懂,就着“南辕北辙”四个字琢磨了一番好像能理解一些意味出来:就是一物的灵气最好只联系上一个灵师,连接的灵师多了它反而不知道该听谁的!
而此时,就在涂毅向江煜安传授该如何面对凶猛之物的灵气时,洪峰过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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