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鹰犬

却说这沈相弘上得寨里,禀明来意,不多时又被擒于马下。他大惊,问这是何意?自己只是来走个亲戚,难道贵地的风俗是不许娘家的人上门么?回答是族老们说了,不管是哪的外人来一律不见;眼下正和汉人交恶,你偏偏挑这个时候来,谁知道打的是什么算盘?接着再不由他分辩,蒙了头反绑手脚便扔进地窖里,上面还重重压上了老大一块磨盘石。

空气潮湿闷热,土腥气拌着霉味和发酵的屎尿搅在一起,沈相弘被随意地和杂物一起堆在一处——从相于枕藉的部位感觉来看,这个“杂物”大概是比他先一步、也比他更倒霉的倒霉人。恐怕已经没什么救了,身体发着高烧,显然昏迷多时,连被他砸到也只是发出沉闷的、低促的响声,不是发自咽喉,而是发自肋骨。

他靠着墙支起身体,手腕尝试着转动两下,没有挣开,心下便知是这捆人的藤绳是拿桐油浸过又刷了一层桐油的,拧在一起胜过铁索。只能找对角度,三两下把一边手掌关节撞脱,把软成面条的爪子从绳套里抽出来,脱出双手再把骨头按回去。疼得他龇牙咧嘴又不住苦笑,好么,探子没当上,先给人抓锅庄娃子来了。

地窖里漆黑一片,从遮盖地窖口的模板缝隙漏下几丝光亮对照明无济于事,沈相弘解开手脚之后便站起来,略略活动一下身体确认无碍,从衣服上扯下碎布——谢天谢地,这身苗人的旧衣足够破陋,没有再被山民扒走——裹缠了指掌,接着开始在四周摸索。

他先摸到的是身后的土墙。墙面砂砾粗糙,涂抹得算不上均匀,不是很能确定年头的新旧,或是否仅出于无人关注而在建造时敷衍了事;然后是自己周围的地。他摸到了一双没有鞋的脚,仍有体温,是与他同囚一室的那倒霉人的脚,脚上一层厚茧;衣着形制不类中原,挎带上是空的,原本应该系有武器,他往上挪了两步,果然摸到了用粗布层层缠起的头巾。

这是一个僚人。一个和他这样乔装改扮混进来不同的、并且应该是从寨子外面来的,真正的僚人。从扎着绑腿和衣服材质上猜,应该是给有身份的跑腿的人。是从别的大寨来递话的吗?如果是,结果恐怕不怎么样。沈相弘伸手探了探,脉搏微弱,鼻息几不可闻;心下恻然,不敢再做进一步的翻查,转向地窖口附近搜索。他很快摸到了像是用谷物磨粉再揉成团蒸煮的食物样的东西,一个还完整,另一些是碎块和残渣。也就是说,自己这狱友已经被关了少说一天以上,而这段时间里,应该是有人来定期送饭的。

他把藤索绕在自己手上,盘膝坐下来缓慢调息。

几个时辰后,两个轮值的僚人守卫合力搬开了压住挡板的磨盘石,其中一个敷衍的呼喝囚奴们出来讨食,一边将挡板掀起一条缝。他的声音卡在了喉咙里,一并卡住的还有他向前探出的小半个身子;他身上那只朝地窖里抛食团的手好像突然有了些别的想法,竟一味地向地窖下直钻。不等在旁的同伴反应,那原本好端端遮在地上、不过堪堪挪开半尺的挡板忽而腾地飞起,在空中翻了个个儿,接着一团灰影——就像是那块板子的影子——猛地撞上了他的下腹。同伴眼前一黑,便向一旁软倒,人事不知。

“早上坏。”沈相弘说,慢慢把人放到地上,确保不发出任何声音;接着又把先前在下面勒晕的另一个守卫拖过来,螃蟹一般绑在一起。两人的外衣都被他剥了个干净,一套撕开用作缚蟹的绳子,一套自己换上。换下来的脏衣服则是卷团塞进二人嘴里以防万一;犹豫再三,还是把气息奄奄的狱友从地窖下背上来,在阴凉通风干燥处安置以待天命。

屋外天光大亮,想是已过了晌午,将近一天水米不进,日头晒得他眼睛发花;远远的可以看到田上有青壮耕种。要顾田的人是不会穿他那双好靴子的,至于那身红官袍么——沈相弘手搭凉棚,远远地朝四处张望——谢天谢地,也没有撕成条系在人脑袋上。他略略放下一点心来,觉得官袍应该也不怎么是被烧了,毕竟对他这样可疑的外来者只是幽禁而不是当即处死,说明还没有撕破脸……

大概。

那他现在就可以去人家里整点吃的。饿。

我要吃光他们厨房里所有的饭,让淳朴的老乡见识到朝廷鹰犬就是这么很坏很坏的人。沈相弘如此说服自己,避开留守的妇孺老幼翻进了一户看起来条件相对宽裕的住家。他轻轻掩上厨房的门,然后开始绕着灶台打转。铁架上温着半壶茶水,味道很淡,打开看见壶里只是零星飘着一点茶叶末子;瓦瓮里还有一小半米饭,估计是要留着晚上吃。几把野菜搁在一边,叶子有些蔫了,他捋了一把放到嘴里嚼,酸的他一哆嗦,咽下去舌头根还发苦。头顶上吊了几条干肉,烟熏火燎得,边缘有点黑了,他用架子上的庖刀旋下一片,腻,而且腥,最重要的是……

他换了一条肉,切下相反的另一边,再尝一尝,确定了没有错:这肉里没有味道。就只是熏干的肉,没放盐。

进来前他再三确认过,这已经是附近条件比较好的人家,这样的人家居然吃淡食?沈相弘不信邪地去开调料罐子,几乎是空的:盐粒所剩无几,薄得不如三月的霜。

盐呢?

西南夷患频发,他耳闻过一些朝廷的绥靖政策,每月会向这些归化部州拨下一定的粮食、生料盐等物资救济,以这户人家的门面,理当能分到的盐绝不会只剩这么点……他困惑地攀上用作储藏的阁楼,发现就连官仓的米也没有几袋。甚至从标记来看,这些米袋都很旧了——他抓了一把漏出的米粒在手里捻,果然是陈米。

米呢?

沈相弘疑惑更甚。他在火塘边抓一把冷了的灶灰抹在自己脸上,轻手轻脚爬出窗子,在楼与楼间阴影夹出的死角中又钻进了另一户人家,灶屋和阁楼里的情况并不比之前那家好多少。两家相隔了有一段距离,难道说寨子里普遍是这种缺盐少粮的现状吗?

又或者,朝廷拨的救济物资其实并没有发到山民手上?

他想起县官那张堆满笑纹的、缝隙中不断渗出虚汗的脸,还有不晓得关了几日、估计该咽了气了的狱友,第一次庆幸自己是京官派来的,而且是很大很大的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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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载中秦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