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钦自然醒来，顿觉浑身轻松，身下垫的棉布凉凉的，蹭的身体很舒服。
杭钦仍闭着伸手一摸身旁，床铺没有丝毫温度，不同寻常，通常这时候非殊也就是刚醒，被褥里并不会是冰冷的。
杭钦蓦地睁开眼，他才发现师父坐在床边，脸色悲切又高兴垂眼瞧着他，矛盾的情感在脸上汇杂。
使杭钦生出一股不良的预感。
杭钦用眼神询问师父非殊哪里去了，师父却逃避他的眼神，而后仿佛接受了现实般，叹了口气。
师父用手按住杭钦四处看、还要下床寻找非殊的动作，低声开口讲述。
非殊眼神凶狠，他环顾四周。
从前看不到这些鬼，是因为鬼魂发怂，非殊周身拥有看不见的佛气镇压，它们不敢轻易显形，现在看得见了，才知道这些都是小鬼。
白日里杭钦费了精气，玉戒又龟裂，非殊的佛缘在这些日子里，破戒的越深佛缘越稀少，才至于让它们猖狂起来，不再避讳着非殊。
小鬼们跃跃欲试，每一小只都身形瘦弱，张着嘴牙尖嘴利。
干涸的血迹从嘴角到下颌尖，假如它们发出声音，定然是桀桀的诡异的笑。
它们并不像是它们外表那样矮小瘦弱，反而极具攻击性和欺骗性，且鬼力持久，仿佛有用不完的力气。
实力不可小觑，鬼魂当中最数小鬼最是难搞，它们戾气深重又无赖难缠。
无论平静阻拦不干涉，还是反击，都只会勾起它们的兴趣，让它们更加亢奋。
百姓深信偏方迷信，被人害死的孩子不计其数，自然有了小鬼肆虐，同样，不计其数的人被小鬼通天怨气活活折磨致死。
它们作孩子时候天真可爱，作小鬼时候便没有人性只剩恶毒，堪得上是世间最毒的鬼。
非殊给杭钦使了个静声咒以免被吵醒，然后小心下了床铺。
整个过程中小鬼在寻找机会，它们观察着非殊的一举一动，但凡非殊露出可以击溃之处它们立刻会上来将非殊撕碎。
小鬼见状，以为非殊要逃离开来，面露嘲笑，于是向着杭钦方向飞近些，它们的目标从来都是杭钦，不到目的誓不罢休，尽管有更好的人选。
杭钦魂体脆弱，魂魄一日比过一日微弱，但凡再花费了大笔精力，魂魄散尽，无魂的身躯对于它们来说可是珍馐美味。
因此鬼魂对于这些人群最是敏感，老远便能感应得到。
非殊一挥衣袖，在小鬼碰到杭钦之前，用大部分的法力在杭钦身体周围罩了个屏罩，它散发着蓝光，能刺伤鬼厉的眼睛。
小鬼不信邪，它们异常偏执，非要朝屏罩袭击，个个撞的往回反弹过去。
再细看，它们眼睛发红，血珠一颗一颗从眼角溢出来，黑红色的，在夜里尤其诡异，这般场景，若是个普通人家，定是要被吓个魂飞魄散。
小鬼们纷纷朝非殊看过来，咬牙。
不知是否是错觉，非殊听到了牙齿相错摩擦时，让人难耐抓狂的咯吱声。
非殊的确是为了激怒小鬼。
非殊把周身佛缘都移到到杭钦的屏罩之上，小鬼自然靠近不得，他这么做是为了引小鬼将目标转移成他。
杭钦没了小鬼骚扰，眉头舒展，重新沉沉睡去。
佛缘和鬼气，相悖互不相容，佛缘对于它具有绝对性的压制性，小鬼们原先并不是忌惮非殊，而是忌惮佛。
必须彻底解决这些小鬼，惹怒它们不会有好结果，只会让它们变本加厉报复于杭钦，可不与它们纠缠也不是好方法，只是默然徒增烦恼，所以斩草除根是必然。
此刻风平浪静，静的可怕。
小鬼死死盯向非殊，非殊平静、毫不退却，它们狠毒的眼神闪烁着诡异的光，像是在说既然如此送死，那就再杀一个玩玩，佛家人定是大补。
小鬼们之间似乎形成了某种特殊的关联，仿佛是心灵感应般，它们不约而同地眼眶框住的眼球中央，迸发出奇异而又贪婪的光。
下一刻，小鬼疯狂似的同时蜂拥而上，数量众多往一个方向，如同一群小孩认定了一个玩具。
吵嚷嘈杂，说是蝙蝠也不过如此。
非殊抬起手，手心散发蓝光，反攻的同时也在保护自己。
小鬼们不知疲倦也不懂放弃，它们不断进攻，等待着非殊放弃挣扎、瘫倒在地的时刻，好一起瓜分非殊的躯体。
……
一波又一波的进攻，让非殊渐渐有些招架不住。
法力并不是无穷无尽用不完的，照这样下去，枯竭的时刻也就是他葬身于这些小鬼口中的时候。
他闷咳一声，血丝从嘴角流出，掉落到雪白的亵衣上。
非殊低头侧眼，注视杭钦，下定了决心。
非殊发起最后的攻势，散发的不再是蓝光，而是盛势金光，佛的色泽。
从胸膛、四肢冲击而出，势头猛烈，使整个屋子亮堂起来，仿若白昼。
小鬼被打到墙面上，继而摔落到地，金光射穿了它们的魂体。
它们发出凄厉的喊叫，尖声到能刺耳，让非殊温热的血从耳朵流出。
小鬼虽是鬼魂，可相当于是□□，也会受伤，会被摧残，会疼会痛，也会流血，当然，流的不是切实的血，而是散发着黑气的不明粘稠液体。
从魂体滴落，在地面上混成一滩，格外恶心，散发着恶臭。
一边是白衣染上刺眼的红，一边是黑与红的交织，画面血腥，冲击眼球，惨不忍睹。
小鬼们并不服气，它们睚眦必报，不会善罢甘休，拼尽了最后的鬼气，也要和非殊同归于尽。
小鬼鬼魂忽暗忽明，随时会消失，昭示着它们坚持不了多久。
它们向非殊杀过来，张大了血盆大口，非殊再次绷紧神经，忽的睁眼，眼中尽是杀意。
非殊以僧人身份沾染不净的血，以最纯澈的心画上深刻的杀意，不知算不算是他的劫难。
非殊剩余法力皆用在了唤醒佛气当中，如今也只是强弩之末。
小鬼咬伤非殊的肩头，手臂，没有一处幸免。
非殊手指捏紧，再次迸发已然泛白的金光，指端陷入血肉之中，一片泥泞。
他紧闭唇不露出一点声音，牙齿啃噬□□的声响响在耳畔。
他身上的，是饥渴了不知多少年的恶鬼。
砰的一声，小鬼被击散。
屋里黑色退尽，尚且没被啃进吃掉的肉块掉落到地上，翻滚两下静下来，掺着血，隐约可见齿痕。
反观非殊，浑身没有完好之处，原本雪白的亵衣支离破碎，破布一般遮盖着身体。
缺了不知多少肉块的身躯表面崎岖，是仅存的布料也掩盖不住的难看。
细碎、没被咬断的肉块靠一根筋挂着，面目全非。
一身白衣生生被血染成了红色。非殊几乎是瞬间消瘦下来，抽干了力气。
非殊转身，这个动作牵扯地浑身上下每一块肌肉运作，正因如此，让他止不住地颤抖，几乎就要站不住，他走一步路都变得异常艰难。
绷紧身体，非殊捏着手心，血还不间断的向下滴落着，不一会便在床边形成一滩。
从血滩的反射看来，非殊脸颊毫无血色，嘴唇被咬的渗血，经受着巨大的痛苦。
明知杭钦听不到，仍然没有发出一点响声。
非殊想，杭钦遭受的，无声的痛苦，便是这般吧。
强烈的痛意席卷而来，海啸般更加的猛烈，非殊终究是撑不住瘫倒在床边。
地面上的血滩因为非殊的摔倒，而四处溅起，血珠沾染到屏罩之上。
非殊极力遏制肢体越发剧烈的颤动，伸手想摸杭钦的脸颊，可由于屏罩的阻挡，如今没有法力的他，触碰不到。
只在屏罩之上留下了一串血印。
“我被声音惊醒，担心是你受不了那些小鬼，非殊又压制不住，赶忙跑过来。看到非殊身躯消散的一幕，你安然躺在床上。”
师父能想象到非殊与小鬼打斗，最后同归于尽的画面，他省略了一点没说。
他省略了非殊最后消散时刻，与他同时间消失的是满屋的血迹。
非殊恐怕用尽了最后的法力，去除肮脏血渍，为了不让白日醒来的杭钦感到害怕。
杭钦呆楞着，仿佛没听到师父说的话，又仿佛没听懂。
他只是嘴唇颤动两下，接着紧闭，眼中渐渐变得无神呆滞。
这样的事实，仅是在一觉醒来之后，可非殊拥着杭钦入睡仿若是在前一刻，这让他如何相信。
师父除了看着杭钦，说不出一句话，他不讲，不代表杭钦不明白不懂不知道。
非殊死于夜间肆虐杭钦的小鬼，杭钦才是那些小鬼真正的目标，他才是夜夜饱受折磨的人，他怎么会不清楚非殊是怎样遭受煎熬，怎样痛苦无奈。
杭钦垂下头，背脊仿佛被压弯了一样，躬身将脸埋进被褥中。
在师父看来，杭钦从原本的灰色，遇到了非殊，变成了彩色，现在，变成了黑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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