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叫醒我所亲爱的,等他自己情愿。
——《雅歌》
“我捉住了一只迷路的天使,用谎言编织了一个牢笼,把他困在了我的身边。”
“抱歉——”有人忽然站在我面前,搭在他手臂上的大衣下摆盖在了我正在写字的手。
我抬头,那位戴着费拉多呢帽的年轻男子从行李架上取下一个旅行包,对我微笑了一下,然后拧开拉门出去了。
我的注意力重新回到我的诗上,却发现那张纸不见了。
被那位下车的乘客碰掉了吧。
我在车厢地板上找了一下,空空如也。
有一点困惑。
算了。
从笔记本里撕下一页纸,继续写完那首诗。
这是我和卡特新发明的爱好。
相互给对方写诗。
在晚安前交换,念给彼此听。
这件事最开始是这样发生的:我买了本诗集,要求卡特在我睡前读给我听,第一次注意到诗的风格发生了变化时,我下意识看了他一眼。
他停下来,用一种很难形容的神情望着我。
也许是氛围太微妙了,就这样被他糊弄了过去。
有天夜里,他读了一个很美的句子,令我难以忘怀,隔日,我想在诗集里找到它,翻遍了整本书,一无所获。
当晚,我要求他再读一遍昨天给我读过的那首诗,当他读到那一句时,我忽然起身从他手中夺过诗集——
啊,里面夹了一张写了字的纸。
此时他的狼狈显得很可爱。
“抓住你了,圣经上是怎么看待‘说谎’这种事的?”
他看着我的眼睛,低声说,“先生,我说过了,接下来我会念什么诗。”
“卡特,你是个狡辩家,作为基督徒,这个行为是很危险的……”
但爱是没有罪的,而且这首诗很美。
我望着那些句子——
《叹息》
爱寂寞无望地燃烧
在耶路撒冷
或伯利恒
被风吻过的额角
灵魂深处的暗涌
“我要惩罚你,”我轻轻地说,“罚你念我写给你的诗。”
这是我们在经历了罗德岛的不愉快事件以及可怕的意大利之旅后,搬来纽约的第一个月。
租房时我唯一的要求是带花园。房产租赁代理商殷勤地在郊区为我寻了栋小巧舒适的宅子,我怀着拆礼物的心情,领着卡特去看那个花园——
太可怕了。
“莫尔顿先生!”我嚷起来,“这地方是闹过凶杀案吗?”
但卡特说,“先生,我感觉它们需要我。”
于是当房产代理喘着气冲过来道歉时,看见的是我灿烂的笑脸,“我喜欢,现在就可以签字。”
从搬进来的那天起,卡特就开始辛勤地打理这个废园。
或者说,拯救。
我偶尔会从窗口看一会儿他悲天悯人的忙碌身影。
他告诉我,运气好的话,夏天就能在花园里办茶会了,他还有一个要把喷泉和装饰性水道修好的宏伟计划……
我立刻签了张大额支票,然后在他严肃的目光下无地自容地收了回去。
“先生,如果产生了额外花费,我会向您申请并陈述理由。”
把卡特安置在这里,就像把一件宝物藏在一个只有我知晓的秘密壁橱里一样,让我感到愉快。
至于日常生活,卡特临时雇了一个女佣每天过来做清洁,还有厨娘。在找到合适的男仆之前,他做所有男仆该做的事——他问过我真的需要一个住家的男仆吗?
当然需要亲爱的,我可不希望在我要你为我念诗时你告诉我说,“抱歉先生,我必须先把您的鞋刷好……”
有时,周日,我会来准备早餐。
我有一个很完美的理由,“安息日基督徒应该休息。”
他没有反驳,但认为我不应该做这种事。
我很珍惜这种在住家的仆人到位之前的无拘无束。
意识到屋子里只有我们两个人,我会做非常放肆的事。
曾有一次,我将他推到窗边。
我们靠得那么近。
我陶醉于他身上的草木清香,阳光穿透他的发丝,照亮空气中闪烁的尘埃。
我一直以为卡特的头发是栗色的,此时,在如此近的距离,在这么好的阳光里,我才发现那些发丝泛着温柔的红。
可我还没来得及触碰那些美妙的造物,他已经把手放在我的肩上,坚决地把我推开一臂远,看我的眼神让我怀疑自己是在荒野中诱惑基督的魔鬼,再加上那独特的冷淡音色,“先生,请您不要这样。”
好吧,至少我还是可以送他玫瑰。
那首诗,是卡特第一次送我的东西。
挂牌开业的头几个月很闲,我在手术台上完成了给卡特的惩罚项目。
我把这首短诗誊写在卡片上,再用丝带将一支玫瑰扎在上面。
迫不及待等着火车到站的心情。
推开碎石小径前的栅栏,卡特如常守在门边等我。
我将扎着玫瑰的卡片按在他的胸口。
他望着我的眼睛,接住这件礼物。
那天夜里,到了说晚安的时间,他来到我的房里。
“先生,这是给您的。”他轻声说,递给我一张叠好的纸。
我很意外,“你看了我写的诗了吗?”
我知道他把那枝玫瑰插在了早餐桌上的花瓶里。
“……还没有。”
“为什么,这是什么?”
“……另一首诗,我今天下午在花园里写的……今天天气真好。”
我捏着那张纸,忽然理解了为何他没有提前看我的诗,“……是的,今天天气真好……”
多么奇怪的对话。
我笑了。
“亲爱的,惩罚的时间到了。”
他垂下眼睛,慢慢地打开我的卡片,手指几乎有一些微的颤抖。
视线触及文字时,他的脸发红了。
我预感到观察他读诗的表情会是一种新乐趣。
亲爱的——
他跳过了这个称呼。
后面的句子他念得很轻,很小心,仿佛怕声音会把这首诗碰碎。
你的眼睛
令我受伤
你长得就像爱情
在你血管里流的都是玫瑰
哪怕亲吻从你身上落下的微尘都让我激动不已
威廉
我承认这首诗写得很糟,但他的声音太好听了。
我沉浸在这种氛围里,可以听见一楼大厅里挂钟的走秒声。
他一直没有看我。
“那么,轮到我了。”我愉快地打开手中那张纸——
风夺走了荒野的绿。
还给了季节。
海夺走了夜空的星。
还给了岁月。
死亡夺走了生命的光。
还给了信仰。
爱夺走了我的心。
还给了某一个人。
卡特
我情不自禁地又念了一遍。
爱夺走了我的心。
还给了某一个人。
这是我没有的东西。
就像海里的生物没有灵魂。
如果可以,请给我一颗可以被他夺走的心。
我愿在一千片尖刀上走过。
“我喜欢这首诗,”我仰起脸看他,“有名字吗?”
他望着我,轻轻地说,“就叫……《致某一个人》。”
“我嫉妒这个人。”
他没有回答,看我的眼瞳中仿佛有一种沉沉的光。
“晚安亲爱的。”
“……晚安,威廉。”
第二天。
我们不约而同地。
再一次给对方
写了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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