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的一周到来,情况没有好转,卡特愈发冷淡。
他批评康拉德鞋刷得不够完美、厨娘蕾莎只用了三种而不是计划的四种香料来做汤,以及帮佣的女仆来得太晚。
我则对这些仆从致以最高级别的敬意,感谢他们把我生活料理得如此舒适。
“你清新的气色让我上班的心情都变得愉快起来。”
这个叫玛丽的小女佣笑了,虽然在卡特严肃的脸色下很快收敛了起来。
我知道卡特需要在下人面前维持一个管家的威严,但他此时的表现就像在刻意与我保持距离。
心情恶劣。
早餐时间,卡特带着男仆来摆放早点。
我看着他,他没有看我。
我们彼此都知道对方一夜未眠。
昨天在停尸间,我在绝无可能被那伙蠢货察觉的地方取走了一些样本。
夜里,我在房间里等待药剂反应的时候,听见卡特离开房间。
他在我的门口停留了一会儿,我不知是否屋内被压暗的光线引起了他的注意,他很轻地开了门——
我望着他。
他的视线落在摆放着检测仪器和医学书籍的写字台上。
我以为他会说什么。
但他没有。
他好像只是来确认一下异常——既然是我自己在折腾,而不是什么意外——就平静地关上门,沿走廊下去了。
我想他是去照顾那株让他担心到睡不着的紫罗兰。
我尽量没有生气。
大概在我做到第七项检测的时候,他回来了。
依旧在我的房门口停留了一会儿。
我望着那个方向,如同和他隔着门对峙。
然后,我听见关门的声音。
在夜里,那么清晰,如同拒绝。
我几乎想拉一次那个我还从来没有在夜里用过的管家铃。
早餐摆完后,我开口,“你还愿意陪我去哈德逊码头附近的药厂吗?”
他回我一句没有任何温度的话——
“愿听从您的吩咐。”
我突然觉得我一个人去也行。
当我去拿大衣和帽子时,他赶了过来,“先生,请您等一下,这件大衣还没有熨烫。”
“我不是大衣没有熨烫就不能出门的贵族老爷。”
“……您现在就要出发吗?”
“我去发一封电报,通知杰克他还没有被解雇以及这两天停诊。”
“请您稍等,我叫康拉德去发。”
“康拉德不是在重新刷鞋吗?”
“我去。”
心情更为恶劣。
卡特刚离开,我就独自出发了。
从纽约出发抵达码头的车次很不便利,好在每列车贩卖的报纸都不一样——既然没有管家提供服务,我不得不亲自读报,还在火车上用了一顿糟糕的下午茶,更糟糕的是,搭配这顿下午茶的是利弗顿先生的新闻。
他找来几位小报的记者,说自己也做了连体人的分离手术,还说自己早就具备了分离连体人的技术,只是处于道德的原因才让歌图抢走了先机。
最后,仿佛还嫌不够尴尬,他展示了自己的手术成果——两个头部包着纱布的女孩。
就连小报记者都在字里行间质疑这个仅有一面之词的分离手术。
到站的通告拯救了我。
感谢上帝!不要再让我看到任何利弗顿先生的新闻!
我跳上一辆马车,“去离河最近的药厂。”
“您说的是伊诺利药厂吧,它就在河上面。”
“河上面?!”
“对,最开始只是个桥头堡,内战时期有过一场血战,死了很多南方佬,后来桥墩那儿刻了很多字儿纪念这件事——这个季节水位不高,说不准您还能读全。”
一个小时后,我抵达那座河上的药厂。
一位业务员接待了我。
“我想在你们这儿采购一些药品样本,质量好的话,打算签长期合同。”
他看过名片,有些困惑,“歌图制药有自己的经销商渠道……”
“我想没人会介意赚一些外快吧。”
他带我通过安检、进了厂区,把我请进一间房,我列了几样售价高昂的手术用药,他掩饰不住内心的喜悦,“您没错,从药厂直接订是最划算的。”
“有现货吗?”
“我去查一下库存损耗,”他低声说。
我表示理解,“不介意我四处逛逛吧?听说这里有内战遗迹?”
“对,在厂区后面,时不时有人来参观,外国人都喜欢看这个——您是英国人对吧,我叫人带您去。”
负责带路的办事员领我走下一条通往近水平台的阶梯,途中经过排污段,药厂瀑布般的废水蔚为壮观,那异常的颜色与气味足以吓退每一个想要品尝这附近水域鱼类的旅行者。
“也许我该换个时间来。”我说。
“您说什么?”他不解其意。
“这气味真可怕不是吗。”
他咧开嘴笑了,“先生,您错了,伊诺利的生产线日夜不眠,除非在例行检修的日子,否则您任何时候来——”他突然停顿了一下,就像想到什么,但什么也没说。
“我想知道伊诺利什么时候例行检修?也许我下回会带个朋友来。”
他哈哈大笑,“先生,检修的时候我们不开门。”
“好吧,至少工人们是高兴的。”
“我看未必,不开工可没有钱拿。”
闲话间,我的小笔记本掉在了台阶上,捡起来的时候已经湿透了。我们通过安检,穿过监狱格子间般的工人宿舍楼时,我问,“纯属好奇,你们招女工吗?“
他委婉地说,“我们是药厂,不方便管理。”
出了厂区铁门,喧闹的排水声逐渐成为含糊的背景音。
他指给我看刻有铭文的那根桥墩。
姓凯恩的业务员承诺在一周内将样品寄给我。
我付了现金,暮色深沉,四处点亮了灯。
“东西从这里寄到纽约,大概要多久?”
他得意地说,“一般是三天,但伊诺利有一条快速邮道,隔日就能送达。”
在被对方殷勤地送出药厂时,我注意到一个人正向看门人打听什么——
头一个瞬间的沉默过后,我对药厂的马车夫说,“请等一等。我想我和这位先生顺路。”
“是您的熟人?”凯恩先生亲切地问。
“这位是高贵的莱茨先生,和我一样来自英国,我想他也是来看内战遗迹的——我们英国人就爱看血流成河,这里完全可以去评选英国人喜爱的十大美国景点,我建议你们以后可以收收门票。”
紫色的雾气中,卡特的脸色苍白得如同鬼魅。
他看我的方式就像一个殉道者在容忍无礼的罗马长官。
“莱茨先生,您来得太晚了,现在天色已经暗得什么都看不清了,不过如果您愿意在镇子上留一宿,我会让韦恩带您去一间还不错的旅店——”
“感谢您的好意,”卡特低声说,“我是来找拉法罗先生的。”
凯恩先生明显很意外,但还是礼貌地将他请上了马车。
和凯恩友好告别后,车厢内立刻陷入了一种可怕的沉默。
我望向窗外,直至马车拐过一个路口,“我改变主意了,送我去最近的邮局吧。”
赶车的韦恩说,“没问题,先生。您不介意我先去交一批货吧。”
“当然。”
伊诺利药厂的货车在石板路上磕磕碰碰地行驶着。
这辆车并没有设计太多载人的空间,与其说我和卡特坐在一起,不如说是挤在一起,卡特还不得不拉住一个车门上方的把手以防掉出去。
这种境况让沉默变得几乎有点可笑了。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他过了一会儿才开口,差点让我以为他准备不搭理我。
“我只是觉得您会调查河边的药厂,如果您问我原因,我不知道。”
尽管欣赏他的直觉,“我并没有说我在调查。”
他抓着那个把手继续沉默,货车毫无预兆地猛烈一颠,仿佛磕上了一块翘起来的石板,我几乎跌进他怀里,他伸出手揽住我。
天彻底黑了,什么也看不清,耳边唯有马车碾压石板的声音
“先生们!”韦恩喊了一声,“我希望你们刚才没撞到哪儿——”
“还没有,但是快了,”我冷冷地回了一句,“如果再来一下。”
他连声道歉,说这是辆新车,和马匹还不大协调。
我并不想和卡特挤在这辆糟糕的货车里,但凯恩告诉我,这么晚了,没有马车会到伊诺利这么远的地方来。
原本可以搭乘送卡特来的那辆马车,但是,很显然,他又把那辆车放走了。
一个管家连续两次犯相同的错误,这是不可容忍的。
抵达货运车站后,我和卡特下了车,好让搬运的人上来取货。
过了一会儿,韦恩和车站的人似乎为了什么事起了冲突,我听见有人嘟囔,“这没有道理,是你们晚了一天,我们没有义务加急……”
在他们争论的时候,下起雨来。
卡特似乎要为我打伞,但我已经把自己的伞撑开了。
我们就这样站在装卸点旁,在微弱的光线下打着各自的伞,一言不发,就像两个毫不相识的陌生人。
半个小时过去,他开口,“先生,我去叫马车吧,您还要去邮局。”
在我开口允许之前,他竟然径直走开了。
我已经注意到了他的这种自作主张和缺乏管束,更糟糕的是,他刚消失在视野,韦恩就跑回来说可以启程了。
“那位先生呢?”他不安地问。
我们只能继续等卡特。
雨越下越大。
我盯着被煤气灯照亮的一圈雨雾,寒气正从鞋底往上钻,整条裤腿都湿透了。
雨中夹杂着冰粒。
“先生,您先上来吧。”
也许我应该把卡特丢掉不管,以作为对他自作主张的惩罚——
见我不为所动,韦恩担心地说,“先生,您千万别把那些谣言当真。”
在他和货运车站交涉的时候,有人大声说,上周伊诺利有工人掉进了机器,所以才耽误了一个晚上的生产。
还有人嘲讽道,报纸上之所以什么也没登,是因为歌图先生在竞选议员。
“没有的事,”韦恩着急地对我解释,“那天晚上歌图先生带了个客户来参观,不小心关停了一台设备——”
我冷淡地看了他一眼,拦住一个管事的,请他帮忙叫几个人把卡特找回来。
正在此时,一辆马车顶着瓢泼大雨驶进货运车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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