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一瞬间的发懵。
纽兰看起来比我还懵。
车厢里各色闲人看戏的表情更是精彩。
我几乎以为纽兰会给卡特一拳,但火车马上就要开动了,他不得不立刻掉转头去救他的行李及我们的合同。
就在纽兰跳下车的那刻,火车在汽笛的鸣响中缓缓启动。
早餐在桌上慢慢地冷掉。
“你为什么要那样做?”我终于问出口。
卡特此时看我的眼神就像他已决心什么都不告诉我。
“他身上有金银花的味道?”我试探着问。
拒绝回答。
“他说了什么有关我的糟糕的话?”
拒绝回答。
看来这件事将变成我们之间的一个谜。
我望向窗外。
匆匆朝后退去的景色萧瑟且毫无美感。然而就在这些看似死去的东西下面,孕育着春天。
“卡特,你可以不喜欢我的客人,但你不能这样做。这不是一个管家的正常行为。”
他的眼中有一丝哀恸,可依旧不为自己做任何辩解。
“如果我伤害了你,”我继续说,“你随时可以动用你的权利。”
现在我看到了痛苦。
静寂无言的痛苦。
我不得不避开他的视线。
“如果你还愿意……”我越说越轻,“在我身边服务……”
“……是的,我愿意……先生……”
“你至少应该信任你的主人。”
“我信任的。”他说这句话的方式让我痛苦。
“我不是那么容易被人伤害的人,也没有疯到随便就堕落,你不用为我担心,我希望你记住这一点。”
“……我会。”
“那么,这是我能想到的,对你而言,最合适的安排……还记得伊芙琳吗。”
他露出一个惊诧的眼神。
“我明天将给她发一封电报,请她在宅子里为你安排一个合适的角色。”
他震惊地看着我。
我看着他,毫无感情的语气预示着这件事必须被执行——
“她会训练你,直到你懂得如何更好地为我服务。”
接下来的行程,卡特沉默到令我窒息的地步。
夜幕降临的时候,我们回到了宅子。接着,又发生一件严重失误——
我们提前回来了,但卡特没有通知康拉德,因此,这可怜的小伙子看到我们的第一句话是,“我希望您们是吃了晚餐才回来的,因为现在宅子里什么吃的都没有。”
我看见了卡特的愧疚,“先生,我现在立刻去附近的镇子上——”
“不,卡特,不用了,我不饿……”
于是这天晚上我们谁也没有吃东西。
夜里,他来到我的房间。
空气中有某种静默的,细碎的痛苦,在极为缓慢地侵蚀着目之所及的一切。
然而这一切都不能影响蔷薇社的契约指环在暗淡的光线下闪烁出冷酷的光芒。
“卡特,不要和我争论,我心意已定。”
“我不请求您的原谅,但我是否可以知道……我将离开您多久?”
“我不知道,卡特,这取决于你。”
我忽然意识到,虽然我们并没有在这栋宅子里住很久,但因为有过卡特的存在,每一件事物此刻看起来都令人心碎。
“我不是生气才把你送走——你必须离开我一段时间,去正确的地方,接受一个管家应该接受的训练……”我努力说,“是我的自私耽误了这件我早就该为你安排的事,你不知道我是多么地艰难才下定这个决心,也许我会疯狂地给你发电报——”
他哀伤地看着我。
“那将是我至高的安慰,哪怕只是您的只言片语……”
我不得不残忍地说下去,“但恐怕我不能这样做,当你在伊芙琳身边时,你的主人是她,如果你觉得很难,就把她当成我——”
他瞬间退开一步,就像我要求的是一件不可能的事。
“伊芙琳是绝对严格的,如果你,还想回到我的身边来。”
他看我的眼神是如此地不可思议,良久,良久,他忽然惨淡地笑了一下,“也许这是我应当承受的痛苦,因为我请求了自己不被允许得到的事物。”
我痛苦地闭上眼。
“卡特,你是自由的,任何时候,只要你觉得有一丁点不值得,你知道,你有那份权利。”
痛苦,再度涌现。
就像我的话只是一次又一次地带给他伤害。
“我会去的,”他轻轻地说,“为了——不再让您觉得失格。”
“原谅我……”
他悲伤却依旧温柔地看着我,“请原谅我没有照顾好您……”
然后,他俯下身来,轻轻地吻了吻我的额角,就像流放前夕的基督徒需要亲吻一件圣物。
“威廉,晚安。从今天往后的每一个夜晚,我都会向你说晚安……无论在哪里。”
我的眼泪掉在契约指环上。
“晚安,卡特。每一个夜晚。”
我首先给纽兰拍发了电报,“给我几天时间处理家务事,你知道是什么。”然后是给伊芙琳的海底电报。
她几乎立刻回讯——
“您真的要把他给我?”
我仿佛能看见她唇边闪烁着的危险笑意。
我尽量心平气和地回复,“请不要,欺负他。”
康拉德被迫学会了一些基本的园艺维护注意事项。我听见卡特嘱咐他要如何看护我窗户外面的那些种子。
它们还在沉睡,但很快就会开始发芽。
一天下午,阿黛琳来了,卡特解释说需要把一些要特殊照顾的植株托付给她。
我很乐意在宅子里看见阿黛琳,让玛丽去买一些点心,我煮了红茶。
过了一会儿,阿黛琳跟卡特从楼上下来,我发现她手里拿着一个木制的相框。
“卡特亲手做的。”她可爱地晃了晃。
我不知道卡特还会做这种东西——不——他从没送过我任何他亲手做的东西——
也许我望着这个相框的神情过于露骨,阿黛琳淘气地把相框塞在我手里,“可以给您看一下,但只能看一下。”
接着卡特就带她去花园了。
我在这个冬日晦暗的下午把玩了一会儿这个属于别人的相框,甚至把它拆开来,看卡特是否隐藏了什么秘密。
它有着一种若有若无的木质香,边框上刻着一行好看的字:给阿黛琳·杜庞,感谢您的耐心与善良。
等玛丽买回点心,我们把茶点送到了花园,招呼那两个热心园艺的同好过来享用。
下午茶期间,我玩笑般告诉阿黛琳,我因为嫉妒诅咒了这个相框,如果她擅自使用,就会被刺伤,接着沉睡一百年,直到王子来把她吻醒。
她只是笑,卡特静默地看了我一眼。
告别的时候,我和卡特一起把她送到小径的那头。
趁卡特去叫马车的时候,我问,“卡特带您去我的房间了吗?您知道他在我窗户下面种了什么吗?”
“他没告诉您吗?”
我承认我没有问过。
她温柔地说,“那是一种原始的野玫瑰,他在法国发现的——他好像之前在阿□□翁待过一段时间。他告诉我,这种野生的玫瑰开起花来,虽然没有市面上卖的玫瑰那么张扬,但非常、非常的香。他把这种玫瑰种在您的窗户下面,等到了夏天,它们将像雨一样从您的窗台上倾泻下来,而且,一旦到了夜晚,连您的梦里都是玫瑰的香味——想想吧,多么美啊。”
我沉默了。
她依旧望着我,轻轻地说,“您知道吗,即使野生的玫瑰,也有花语。”
“我以为所有的玫瑰都代表爱。”
“是代表爱,但爱与爱,是不同的。”
“……有什么不同?”
“卡特说,他从未在任何玫瑰的图谱上看到过他在阿□□翁遇见的这种野生玫瑰,所以,理论上,他可以赋予它名字以及花语。”
“他赋予了它什么名字?”
“他没有赋名,只给了花语。”她轻轻地说——
“执迷不悟。”
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马车正向我们驶来,阿黛琳小声说,“您周日好像从来不去教堂?”她看着我的眼睛,用一种非常奇怪的,仿佛是暗示的口吻说,“如果您能去看看卡特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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