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纷纷落下,打在伞面上的声音非常好听。
我轻松愉快地走着,偶尔停住脚步欣赏一会儿郊区的风景。
已经能远远地看见教堂的顶,接着是一圈朴素的围墙,信众高唱赞美诗的声音潮涌而来。我绕过拐角,立在教堂对街的一个巨大的铁十字映入眼帘。
接着。
我情不自禁地停下步子。
因为我不可思议地看见卡特
淋着雨
跪在十字架的前面——
如一个被教会驱逐了的,犯了诫的罪人。
在忏悔自己的罪行。
我怔怔地站在那里。
歌声源源不断地从教堂里传出来,偶尔经过的路人对十字架前的卡特十分漠然,就像这不是今天才发生,而是长久以来一向如此。
我叫住一个孩子,问他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教堂忽然不允许那位先生进入了,但那位先生好像是个很虔诚的人,所以他选择在那里侍奉上帝。”
“为什么不让他进去?!”
“我不知道,先生,大概他做错了什么?大人不准我们问这个人的事。”
大概他做错了什么?
卡特怎么可能做错?
这个宗教狂只差没有背着十字架去走苦路!我正准备去质问教堂的看门人——
忽然地,一些模糊的,人们窃窃私语的声音,一闪而过的细节,意味深长的眼神,含义不明的手势……所有这些碎片潮水般涌进我的心头,逐渐拼出一个持续发生而我至今没有觉察到的残酷真相——
一个外国来的医生,雇佣了一个那么年轻的男性管家,换言之,他们以合法的理由住在一起,很长一段时间,只有他们两个人——自从我们搬来,邻居从未上门拜访。
那些诗,那些我写给卡特的暧昧的诗。
我曾多么放肆地要求他在公共场合念给我听——面露不悦、忽然换到隔间的乘客。
“教堂忽然不允许那位先生进入了。”
我想起曾经有一天,卡特从教堂回来的时候,脸色有异,还说过一句我不能理解的话——
“人把神遮住了。”
这天夜里,他吻了我的发梢。
第二天,他在我窗前的木头匣子里,种下了花语为“执迷不悟”的野生玫瑰。
更多,更多的细节。
蕾莎,帮厨女仆,玛丽,康拉德,阿黛琳——没有一个是本地人。
“移动教会十分关心触犯戒律的人”——“我可以向索菲女士打听一下。”“索菲女士是谁?”“她是移动教会的。”
“先生,您真宠您的朋友。”
这些——愚昧的,庸俗,龌龊的人,凭借空穴来风的流言,判了卡特的罪。
他们不允许他进教堂,他们拒绝他的捐赠,他们任由他跪在教堂外面——在这个寒冷刻骨的冬季……
泽兰·歌图用来逼我就范的那件事,在我未曾察觉的时候,就已静默地发生了。
然而卡特什么都没有告诉我。
即使在我询问他是否想要搬家时,他只是回答,“您去哪儿,我去哪儿。如果您喜欢这里,我们就留下来。”
他不为我带来任何困扰……
而我竟然让卡特去找移动教会的人……
跟他们待在一起一定让卡特很难受,因为他们只会不停地说他有罪……
他也许有“罪”,但绝不是他们以为的那样。
我看着这座道貌岸然的教堂,觉得好笑——
被教会驱逐而不得不跪在十字架之前的卡特,要比这些在教堂里唱歌的人更纯洁,更高尚!
我忽然懂了卡特的那句话。
很久很久以前的一个夜里,他说——
神从未说不允许爱。
这些人——
这些人把神遮住了!
我来到卡特身边,为他挡住细雨。
他是那么认真地在祷告,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然后,用一副我无法形容的神情望着我。
我开口,“看见一个天使这样跪在十字架的前面,就是恶魔也忍不住要为他挡风遮雨。”
“先生,我希望您没有误解——”
“没有误解,”我打断他,“为什么不告诉我?”
片刻,他竟然堂皇地说,“任何地方都是领受神的恩惠的所在。”
“跪在这儿比里面舒服是吧。”
他不回话。
“如果不是今天下雨,我立刻就会去放把火,趁他们还在教堂里。”
他轻声叹息了一声。
“你可以不在乎,我不能——卡特,我们去法国!——去意大利!——”
“威廉。”
他那样看着我。
“我们没有,做错什么。”
不要仅仅为了这个就败下阵来。
因为我们,没有做错什么。
这双眼睛是多么的温柔,多么的坚定。
“上帝知晓这一切,”他轻声说,“侍奉祂,是一种幸福……侍奉您,也是……如果说我有罪——”
他没有说下去。
我的罪是爱。
而神从未说不允许爱。
这个刹那,我被他镇住了。
就像一个恶魔被驱魔法阵困住。
爱是最强的驱魔咒。
雨在下着。
越下越大。
我们在瓢泼大雨中无言地望着彼此。
忽然的,我笑了一下。
尽管他说起话来这么冠冕堂皇,但这场雨还是把他的模样弄得很狼狈。
瞧着他被雨浇透的可怜模样——
伞忽然垂了下来,挡住了路人的视线。
然后,我弯下腰去。
仿佛要吻他。
他依旧平静地望着我,没有回避。
也许是雨太大了。
也许是他还没有反应过来。
也许是他感觉到,此时此刻,即使我真的吻了他,也只会是一个纯洁的吻。
但我只是温柔地在他耳边说——
“亲爱的,我们回家吧。”
回家的路陌生且漫长。
卡特为我撑着伞,尽管我们两个都湿透了。
“见不到你的那段时间里,我写了一首很长很长的诗,但是觉得很丢脸,所以偷偷烧掉了。”
他没有说话,但看我的眼神让我觉得……他想说,先生,您之前写的那些诗……都很丢脸。
“你是不是偷看了?”
他立刻否认,“没有,先生,我收拾您的衣服的时候,它从口袋里掉了出来……我看见上面有我的名字,但我没有偷看。”
“为什么?”
“……我不能偷看主人的东西,这不是一个管家被允许的行为。”
“我不介意你偷看我给你写的诗,而且——”我小声说,“也不介意管家偶尔送我一些他亲手做的小玩意儿——”
我停下来,忽然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多么可怕的错误。
卡特已经给了我他的全部。
只关注到细枝末节的我,就像一个羡慕地听着蝴蝶拍翅的盲人,对所身处的奇迹花园视而不见。
卡特笑了笑,轻声说——
“先生,那株樱桃树,好像被春天救活了。”
——雅歌·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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