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雁琼与林玉雪走近了,她才发觉最漂亮的那位姑娘个头也很高。
高高瘦瘦,身形单薄,只有一张脸最是媚色撩人。
尽管那双眼让林雁琼下意识抵触,不过她承认,这位姑娘担得起倾国之色的称赞。林雁琼贫苦日子过多了,总会下意识遮掩自己的情绪,生怕让人瞧出她没见过什么世面,因此只是佯装冷静地打量着四人。
身边的林玉雪与小厮就不同,这样的绝色美人实在少见,众人都愣了一瞬。
既然是挑选帮衬的丫鬟,长相如何并不是最要紧的,林雁琼身边的兰竹回过神,抬了抬下巴,问道:“都叫什么?会些什么?你先说。”
兰竹是陈家府上的下人,倒是识字,只是不会珠算。她做得久,府上没几位主子,除开家主与林玉雪,就数兰竹脾气最大,父亲怕林雁琼刚回家,镇不住人,即派了兰竹到她身边。
兰竹这一指,指的也是那美人。
少女抬眼直勾勾望着林雁琼,轻声:“我叫江绯。”
是女人的声音,稍低了些,但的确是姑娘家的嗓子。
林雁琼没听明白:“哪个绯?绯红的那个?”
美人颔首,回想着:“会写字、作画,抚琴奏乐,还会栽花。”
“可会珠算?”
这个发问让江绯迟疑些许,纤浓的睫毛轻眨两回,她才道:“会。”
会诗书琴画不稀奇,栽花与珠算分开来说也不少见,可同时学过这些,一看就是大户姑娘出身,林雁琼又见她生得花容月貌,不由心中起疑。如此姿色、又有才情,忽地跑来做活工,莫不是家道中落了?
这话儿也不好当着人家的面问,林雁琼没表态,让余下三人一一说了。
管事招人时,便说了要会珠算的,余下三人自然也不落下风。
兰竹命人拿了个假账本来,给她们一人一个算盘,当场就验一验谁的珠算最好。日头不小,四个姑娘都被晒得有些晕,尤其是那个叫江绯的,一双眼似乎都快合上了。
林玉雪嘴不闲着,吃完一块桂花糕,才凑到她耳边:“她好漂亮,比学堂里的周家姐姐还好看。”
林雁琼没去过学堂,也不知那周家姐姐长什么样。她顾忌道:“……会不会弄错了?”
兰竹叫来老管事,管事行礼,恭敬地展开一张文牒:“大姑娘,老奴问过了。这个江绯是从清水来的,从前家中专做园林花卉生意,家道中落后,又投亲不淑……才来了咱们长安。”
通关文牒上,清清楚楚写着她叫江绯,陇城清水人,年方十八的姑娘家。
官印还在上头,林雁琼不是多疑的人,打消疑问后,看江绯的眼神也稍好了些。
江绯也是头一个算完账本的,且每一条都没有出错。
兰竹挨在林雁琼身边汇报众人的情况,江绯就站在烈阳下一眼不眨地盯着林雁琼,看得久了,林雁琼也觉得那双狐媚的眼没那么让人反感。想起江绯的经历,林雁琼隐隐同情。
她穷了十八年,饭都吃不饱,贫苦二字是什么滋味,她最清楚不过。
由奢入俭难,这位江绯姑娘从前是千金之躯,又生得如花似玉,想必从前过的都是众星捧月的日子。忽然遭了难,个中落差估计叫人难以接受。
任谁被那样的美人盯上半天都会心软。
林雁琼与林玉雪商量了一番,留下了江绯,还留了另一个肤色黝黑、珠算算得极好的姑娘,叫春喜。
既是做活工,也不必签什么卖身契,只签了工契。兰竹带二人签字画押后,领着她们去见林雁琼。
林雁琼已重新开始用膳。
她根本就没吃饱,还添了两道菜,林玉雪看得瞠目结舌,不停劝她:“阿姐,你、你节制些。”
林雁琼胃口很大,过去在村里,阿嬷没钱给她买吃的,她每一日都在忍受饥饿。如今忽然发达了,她最先想到的不是置办珠宝衣物,而是填满自己的胃。
陈家府上的厨子手艺很好,林雁琼不知妹妹为何觉着平平无奇,她吃得很尽兴,直到兰竹带着人回来,她才停了筷。
江绯与春喜站在厅外,兰竹先是问春喜道:“你可用住在府上?”
春喜赶忙摇头:“兰竹姐姐,我夜里要回家中。”
春喜的珠算是跟秀才爹学的,她家中贫寒才出来寻活计。
于是兰竹又问江绯:“你呢?”
江绯一进屋,就悄悄抬眼看向林雁琼,她咬着唇:“要住的。”
屋里的人都知晓她家道中落,心中同情。兰竹更是欣喜道:“我们大姑娘夜里缺个守夜的。”
林雁琼不习惯夜里让人睡在外间,兰竹正发愁呢。
江绯没有出声,只是目光微动,看着林雁琼。后者被她看得晕头转向,试图保持一丝冷静,半晌后,回绝道:“兰竹,我真的不用人在外守夜,你给江姑娘找个空房住着吧。”
先不说江姑娘是家中凋败,颜面上是否过得去。单林雁琼自身而言,她也不想夜里睡觉,外头还有人盯着。
兰竹应声,又带着春喜与江绯下去认地方、认人,最后才带着江绯去了厢房。
江绯是活工,比府中的丫鬟们地位要高一些,住的房间就挨在林雁琼卧房的西侧,摆设整齐,比许多小门小户的人家还要宽敞。
兰竹让她收拾衣物,留她一人在房内。
房内,江绯坐在桌旁,看着管事还给他的通关文牒,懒散地收了起来。
宋斐的确有一个名字叫江绯,是他娘给他起的小名,包括他穿罗裙、涂抹胭脂,也是他娘宋月莲在他小时候教他。
宋月莲不是疯子或是怪癖,只是觉着好看、有趣儿,儿子长得漂亮,又岁数小,穿上裙子跟姑娘家没两样。
她大概没想到,宋斐长大以后会靠这些办法,将自己隐匿于江湖。
通关文牒,是宋斐从前让邱少游帮他做的。
至于声音——
宋斐瞥了一眼桌上的茶壶,给自己倒了杯温水,服下一粒药丸。
他从前靠内息改变声音,如今丹田空空如也,只能让邱少游帮他制了药。半天服用一粒,就能让他清朗的嗓音变成略低的女音。
服过药,宋斐没动,想起林雁琼方才看他的眼神。
起先是抵触戒备,随后是怀疑和同情……
她没有认出他。
那天夜里的事,她是不是已经忘得干干净净?
.
宋斐再见到林雁琼时,她已经用完膳了。
春喜早早回了家,明日辰时才来当差。
林雁琼左思右想,妹妹不能成日陪着她,阿雪毕竟还是要去女学念书的。再除开掌管府中许多事务的兰竹、和夜里要归家的春喜,往后大概就是江绯与她待得最久。
她见江绯过来,先是沉吟,随后问她:“你可有小字?”
成日里江姑娘、江绯得叫,似乎不合情理,但要她自称奴婢,又怪怪的,毕竟江绯又不是签了卖身契。
江绯点头:“就叫我阿斐好了。”
“阿绯?”林雁琼念了一遍,问她,“你过去在陇城长大?”
“是。”
他没骗她,宋斐的确是在陇城长大的。
“你会抚琴?”林雁琼又问。
“会。”
这亦不算撒谎,宋斐的确会抚琴,琴音震荡、注入内力即可夺人性命。他不爱修皮肉外功,太累,只能学这些文雅的杀人手段。
林雁琼刚用完午膳,饱餐一顿,有些困倦,挥手让人送来了琴:“可以弹给我听吗?”
虽是问话,下人们却已飞快地把古琴送来了。
宋斐看着古琴,又看着完全把他忘却的林雁琼,沉默。
秋季过午,晴光正好,房内四面支着窗,金灿灿从各个小窗照进来。林雁琼躺在长塌上,昏昏欲睡,没在意阿绯短暂的无声。
宋斐的指腹拂过琴弦,这把上好的古琴发出一声轻吟。
但凡他有一丝内力尚存,都可以在落指时夺走她的命。
这个女人不仅动作粗鲁地将他强占,甚至还根本不记得他长什么样,宋斐垂着眼,掩起眸中的杀意。
《莲若录》苦修十一载,一夜之间功亏一篑,他面上从容,并不意味着他毫不在乎,只是他天性慵懒,在好友面前亦不想表露出来。
现在还不是时候杀她。
宋斐坐在琴台边,拨动琴弦,悠扬哀婉的琴声落落而出,将塌上的林雁琼催得睡意更浓。
眼见人越睡越熟,宋斐盯着她那张脸,心道,一旦把功力夺回来就杀了她。
这个女人长得并不难看,中上之姿,她的脸很小,眉又长又细,像是天生薄情之人,过目难忘……她做的也的确是薄情寡义的事。
为何她根本不记得自己?又为何不等他转醒就自己走了?哪怕是露水之缘,她还将他弄得浑身是伤,邱少游给他送金疮药时,眼中的鄙夷溢于言表。
她至少该为暴行负责罢?
那天夜里,炙热又渴求的少女,与眼前这个冷淡自如的林雁琼判若两人,宋斐愈想,琴声也愈发急躁。
终于,他闭眼压住琴弦,琴声戛然而止。
他不想要内息了,不练《莲若录》,他还可以练别的。但受了如此奇耻大辱,不能留她这条命。
林雁琼早就睡熟了,宋斐撩起珠帘走到美人榻边,媚色的眼中神情莫测,他盯着她看了许久,才伸手朝她脖颈间探去。
临到下手,他又顿住了动作,不知在想些什么。
戛然而止的琴声让林雁琼从梦中嘤咛着醒来,她望见眼前有一双纤细修长的手,指腹上还有着琴弦的红印,像是伤了。
她一下从塌上撑起来,一脸懵意,不知道阿绯在做什么,只见阿绯用那双美目看了她许久,帮她拉起落在地上的被褥,又转身回去弹琴。
琴声再度响起之时,林雁琼才慢慢清明。
她睡了多久?阿绯弹了多久?她的指腹都伤了,还在抚琴,也不知停一停。
是因为自己睡着了,没让阿绯歇息,所有阿绯不敢吗?
猛然间,她倒吸一口凉气,难道她也成了那种欺负家仆的刁难主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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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抚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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