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自习的铃声彻底沉下去时，樊自的生物课本还停留在第42页。他盯着"有丝分裂"的图解，那些染色体的形态突然扭曲成手机屏幕的形状——母亲中午发来的消息还悬在通知栏："考完试周末视频，让我看看你是不是又在偷懒。"
指尖猛地掐进掌心，樊自低下头，把脸埋进臂弯。布料蹭过眼角，带着点潮湿的痒。他不喜欢视频，从来都不。镜头里的自己永远是紧绷的，母亲的目光像扫描仪，从他的发型扫到书桌，最后落在摊开的课本上，确认没有"不该有的东西"后，才开始念叨分数、排名、表哥的近况。
后桌的顾远轻轻敲了敲他的背。樊自抬起头，看见少年递来的笔记本，上面画着个被手机追着跑的小人，旁边写着："又在想视频的事？"
他接过笔，在小人旁边画了个叉，力道重得戳破了纸页。
"我妈以前也逼我视频，"顾远拿回本子，笔尖在纸上飞快移动，"每次都要举着手机绕房间拍一圈，确认我没藏漫画书。后来我学会把书塞进床板缝，她一喊视频，我就假装找充电器拖延时间。"
樊自的睫毛颤了颤。他想起上周视频时，母亲突然让他把镜头对准书架，逐本念出书脊上的名字，确认没有一本是课外读物。当时他站在镜头前，念到一半突然喉咙发紧，连最简单的"五年高考三年模拟"都念得磕磕绊绊。
"其实可以拒接的。"顾远的字迹突然变得很轻，"就说手机坏了，或者信号不好。天塌不下来。"
樊自望着那句话，指腹摩挲着纸页上的褶皱。焦虑像团浸了水的棉花，堵在胸口——他知道拒绝意味着什么，母亲会连续发几十条消息，从"翅膀硬了"说到"我都是为你好"，最后以"你看着办"收尾，让他在愧疚里反复煎熬。
"周末我们去图书馆吧？"顾远突然换了话题，在本子上画了个图书馆的简笔画，"从早待到闭馆，手机调静音。阿姨问起，就说在复习，没空看消息。"他画了两个并排坐的小人，一个看书，一个摆弄相机，"我帮你挡着。"
樊自的目光落在那两个挨在一起的小人上，突然在旁边画了个小小的太阳。暖黄的光线漫过纸面，像给这个藏在焦虑里的约定，镀上了层温柔的金边。窗外的月光正好照进来，落在那抹黄色上，仿佛在说：偶尔躲开镜头，也没关系。
周末很快就到了
樊自摊开的数学练习册上。他握着笔的手很稳，笔尖在演草纸上计算的弧度都带着规律——这是他为数不多能掌控的事。顾远坐在对面，正对着一本摄影杂志念念有词，声音压得很低，像在跟空气聊天。
“你看这张逆光的海鸟，翅膀边缘像镶了层碎钻。”他用指尖点着杂志内页，“要是我们寒假去看海，说不定能拍到海鸥冻在浪尖上的样子，想想就很酷。”
樊自的笔尖顿在“三角函数”四个字上。阳光透过顾远的发梢，在杂志上投下细碎的阴影。少年还在自顾自地说，从曝光参数讲到海边的礁石形状，偶尔停下来喝口热水，目光扫过他时，总会带着点了然的笑意，仿佛早已习惯他的沉默。
这样的场景已经持续了两个小时。从早自习到图书馆，顾远的声音像背景音，裹着公式、单词和对大海的憧憬，填满了樊自耳边的空白。可此刻，当顾远说起“要给相机换块新电池”时，樊自突然觉得那声音里藏着不易察觉的试探。
他想起上周在宿舍，顾远对着空气讲冷笑话，讲完自己笑了半天，见他没反应，又拿起物理书假装看题；想起昨天在食堂，少年指着窗口的糖醋排骨说“像不像夕阳下的海浪”，说完后低头扒饭的动作快了些。
演草纸上的函数图像突然模糊起来。樊自放下笔，翻开一直压在练习册下的小本子，笔尖悬了很久，才慢慢写下一行字：“一直说，没人应，会不会烦？”字迹比平时浅，末尾的问号像只蜷起的猫，带着点小心翼翼的怯懦。
顾远正翻杂志的手猛地顿住。他低头看向本子上的字，阳光刚好落在他睫毛上，投下一小片阴影。几秒钟的沉默里，图书馆的翻书声、空调的嗡鸣都变得清晰，樊自的手指下意识地蜷缩起来，想把本子合上。
“你以为我在自言自语？”顾远突然笑出声，声音里带着点被戳穿的懊恼，他伸手揉了揉樊自的头发，指尖带着阳光的温度，“我是在等你给我反应啊。”他拿起笔，在樊自的字旁边画了个冒泡的对话框，里面写着：“你皱眉的时候，就是说‘这题好难’；你嘴角弯一下，就是说‘这个笑话还行’；你现在盯着我看，就是在说‘顾远你有点傻’。”
樊自的耳尖突然发烫。他确实会在顾远讲冷笑话时偷偷抿嘴，会在他讲题卡壳时皱起眉，甚至会在他说起大海时，指尖在膝盖上轻轻敲出波浪的节奏。这些细微的回应，他以为藏得很好，却原来早就被对方一一捕捉。
“再说了，”顾远把本子推回给他，笔尖在“烦”字上画了个大大的叉，“跟你待着，就算你不说一句话，也比跟别人聊一整天有意思。”他突然压低声音，像分享什么秘密，“其实我有时候故意说废话，就是想看看你偷偷笑的时候，耳朵尖会红成什么样。”
樊自猛地抬头，撞进顾远带着笑意的眼睛里。阳光在少年的瞳孔里晃成碎金，那些藏在自言自语里的温柔，突然像潮水般漫过来。他没说话，只是在本子上画了个小小的笑脸，旁边添了道弯弯的波浪线——那是他在说：“不傻，挺可爱的。”
顾远看着那个笑脸，突然拿起相机，对着窗外的阳光按下快门。他晃了晃相机屏幕，“等我们去看海的时候，就把它设成手机壁纸。”
樊自低下头，继续做题时，笔尖在纸上划出的弧度，都带着点不自觉的轻快。图书馆的安静里，顾远又开始讲起海边的故事，而这一次，樊自知道，那些话语不是自言自语，而是只说给他一个人的、藏在风里的约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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