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栈远离喧闹,门前人丁稀落,店伙计遥见有马车停下,立时跑来迎客。
他怀抱楚昭宁,一瘸一拐朝伙计走,抱在她腰间的那只手中握着刀子,刃尖轻轻顶着她的腰眼。
楚昭宁的嘴和手早被他解开,未被解绑的脚掩在她裙子底下。
她双手攀着他滚烫的脖子,头搭在他肩膀,脸贴着他的脸。心斗嫌弃着他颈间的高热和粘腻,嫌弃着他身上传来的汗臭气味。
“小哥,我与娘子方才被流民抢了,我娘子受了伤,我也伤了腿。”
他冲迎来的伙计遥喊,揽着她腰肢的手用力一掐,她立时痛吟:“痛,他们打得我好痛!”
伙计闻听吃了一吓,赶紧将他往客栈里面引。路过柜台时,他哑声:“劳烦备间上房,要大要舒适,钱不要紧。”
“上房?好勒客官。”客栈掌柜一听便知来了豪客,一个抬头,见他二人狼狈,忙也迎了出来,“哎呀呀,这是怎地了,怎地了?”
伙计忙冲掌柜道:“掌柜的,他二人被流民打了。我先带他们住下,回头让他下来登籍录名。”
掌柜连连点头:“流民可真是要命,在城里不是抢,就是偷。那就赶紧让二位贵客住下,回头请个郎中来看看。”
“不必,也不必替我停车饮马,须臾我就下来,还要出去。”他随口拒绝,抱着楚昭宁,随伙计上了楼。
伙计将二人迎入,二楼一间雅致华房。
他抱着她在门口,向伙计致谢:“我娘子认生,稍后我去街上请郎中,劳烦小哥,万莫让人进屋打扰。”
伙计赶忙笑应:“省得的,省得的。贵客放心,绝不放闲杂人,靠近这间客房。”
时辰不早,伙计手脚麻利地去内屋,外间掌了灯,整个屋子立时亮堂起来。
待伙计闭门退下,他抱着她转过屏风,径直往那张月牙床走。
将她重重放倒在床上,收起抵在她腰间的刀,从她腰间解下腰带,将她的手和脚,一并绑在床头档架,又拿亵裤将她的嘴勒紧。
他双手拉来两侧帘幔,朝她俯下脸,目光威慑:“不许吵,也不许闹,我去给你买吃的。”
楚昭宁阖目不应,他双手一松,后退一步,帘幔双垂,将她与外间隔绝。
下到一楼,他随口胡诌了姓名籍贯,又问起附近的郎中。
因流民之事,汉州城里管得松散,那掌柜也没核证他给的信息,还细告他医馆所在。
复登马车,他坐在车厢内,将血痂厚结的素绢长袴,连同内穿的白绢短裈,半褪至膝弯。
他的整条右腿红肿油亮,扭身欲看伤口,伤口却在后腿根处,目不能及。
无奈,他在伤口外面摸了一把,举到眼前一看,沾手的不仅是鲜红的血,还有秾稠的黄白粘液。
中箭至此刻,已过了好几日,伤口已然化脓。若再不医治,莫说保住这条腿,只怕性命难保。
再延误不得!
他长吁一口气,提上裤腰系紧,挪出车厢,将马车驾往掌柜所说的医馆。
医馆在城东,沿街的流民挤挤攘攘,乞食索饮,将大街挤得分外拥堵。
他耐着性子驭车,从流民堆里缓缓驶出,忽见前方一大队官兵,刚从一间客栈里出来,又大呼小叫地,涌入另一间客栈。
官兵阵仗浩大,住店的客人纷纷外逃,却被官兵们阻在客栈门口,拔刀架住了脖子。
“益州追缉逃犯,任人不得出入,违者立斩。”
“我们不是逃犯,不是逃犯,官爷们饶命。”
客栈掌柜也被吓到,赶紧出来陪笑打听:“官爷,官爷,这些都是我店老客,还请手下留情。不知爷爷们要抓何人?”
领首的队正展开一卷文牍,当众朗声:“逃犯为一男一女。男子身高八尺,肩宽背阔,当为洛下口音,年岁三旬之内,右腿中箭;女子……”
掌柜艰难一笑打断:“既是通缉逃犯,爷爷们何不带幅画像,我等也好对照留意?”
街道不算宽阔,他足以听清每一句话,遂平静勒转马头,缓缓朝来路驶去。
客栈内,楚昭宁拼命拉扯手脚,拼力将身子,朝床头那盏烛台凑近。烛台是个高脚细凳,上烧一烛,火舌跳烁于空中,也燃烧于她眼中。
她手脚被绑在床头档格间,身子扯不远,只能拿头去够那烛台。若有幸将烛台撞倒,蜡烛又恰巧能落到床上,她就能用嘴叨着蜡烛,烧断绑手绑脚的腰带。
手腕与脚腕,她被扯得生疼,她也顾不得了。
够了半天,她再次备力一扯,将头一拱,头顶触及烛台,烛台应拱而倒。燃着的蜡烛,巧巧横落在床沿上,跳跃的火舌,燃得欢快依旧。
怕火舌将床上被褥燎燃,她长伸下巴,伸出舌头将蜡烛卷近,嘴一口叼住。
不顾火苗燎焦发丝,她拱背低头,先烧断绑手的腰带,得了自由的手拿起蜡烛,三两下烧断绑脚的腰带。
彻底得了自由,她两把扯落绑在脸上的亵裤,爬起身跳下床,撒腿就跑。
才跑一步,她又折身回来,将月牙床边的包袱一把捞起,这才冲出华屋。
“噔噔噔”,才下到一楼木梯一半,她听见铁靴踏地声,和兵戈撞击声。
随之,凶神恶煞的责问声响起,“掌柜的何在?我等奉益州府令,追缉逃犯,拿出你店的住店名录来。”
声音颇为耳熟。
楚昭宁僵立木梯之上,稍缓,她朝下探头一窥,见大堂内,玄甲横刀备身的官兵,站了济济满堂。
柜台后,掌柜战战兢拿出名录,供官兵翻阅,小心打听:“不知……官爷们所抓何人?”
翻阅名录的队正,头也未抬道:“一男一女。男子身高八丈,肩宽背阔,右腿有伤。女子杏眼山眉,肤莹质丽,名为‘宋梨花’。二人曾假‘云阳县主’之名逃出益州,你店可有见过?”
掌柜连连摇头:“一男一女的住客,我店确有一对。只官爷所说的那二位,我店未见!”
方才入住的男女二客,虽男子形貌与队正所言极肖,也瘸着腿,但那是被流民打的。
那小娘子满脸脏污,哭哭啼啼,哪见半分肤莹质丽?名字也不叫“宋梨花”呀?
“有没有,老子们一看便知。”队正翻阅名录不停,一手往身后一招,命令,“都傻愣着做甚,巡房去。”
楚昭宁大惊,提裙就往楼上急跑,她认出了那个队正——那人正是在益州城门,与她打过照面的将领。
完了,全完了!
过所文书作了废,她被那个獠贼连累,竟也成了通缉犯!
疯了般奔回华屋,“砰”地阖上房门,她冲到内屋窗户朝下看——客栈后头,是一片姹紫嫣红的木芙蓉林。
落日余烬金黄,将芙蓉林照得七彩缤纷,楚昭宁望在眼里,如见黄泉之路。
她目光下眺,心里估量,窗户距离地面足一丈多高,跳下去可会摔死?
未几,楼廊尽头传来急促脚步声,声声似催命的夺魂鼓,须臾就近了她在的华屋。
她霍地回头,又猛地扭转,目光绝然。
若被抓住,逼问出她的真实身份,死的不仅她有自己,还会有夫人穆云香……
双手一推雕花窗棂,她咬牙翻身出窗,尚未体会下坠感,身子已“砰”地一声,跌进了木芙蓉花丛。
她大睁着眼睛,呆看天空打着飞旋的云霞,被金灿灿的阳光晃花了眼,晃晕了脑子。
待天地在眼中停止旋转,她挣扎着爬起身,挎着包袱,跌跌撞撞,往芙蓉林深处狂奔。
“宋梨花,回来!”
身后,传来刻意压低的呼唤声。
谁人在喊宋梨花?宋梨花又是谁?
楚昭宁被芙蓉花迷了心,被翠绿的叶子挡了眼,在花林里踉踉跄跄不停脚。
“站住,我叫你站住!”
身后的声音即便刻意压低,听着也分外威凛。
声音熟悉得不能再熟悉,如魔音灌耳,楚昭宁心头掠过那张五官硬朗、胡茬满颔的脸,她恨不得拿耳光猛抽的脸。
獠贼竟然折返,还摸到客栈后面来,并且发现她了?
她头也未回,脚下生风,跑得越发生猛——回去,开什么天大的玩笑?
“嗖”一道寒光从她身后飞来,越过她耳畔,扎入她脸侧的芙蓉树干,骇得她立即“悬崖勒马”,猛地止步。
见她逃窜的脚步停下,他站在一株红艳艳木芙蓉下,寒声命令:“宋梨花,回来!”
看着眼前寒光森然的刀子,楚昭宁无声地笑,又小声地笑,再次拔腿狂奔——獠贼就一把刀子,她还有什么好怕?
“我再说一遍,回来!”
他两腮牙关高凸,猛地抬起右手,五根铁钳般的手指一弯。
一支手指长短的银箭,若寒芒般,从他腕间疾射而出,直追楚昭宁而去。
楚昭宁正跑得两耳生风,忽觉脸颊火辣辣一痛,又眼前一亮,一支细小的银箭,准准扎中她额前的一朵木芙蓉。
硕大的粉白木芙蓉,应箭跌落。
她心头猝然一寒,立时止步,僵立在地。
“我这里有的是箭,你可要再试试我的准头?”背后的声音,冷静得不像话。
楚昭宁缓缓扭转身子,见身后的獠贼正举着右手,腕间露着半截手镯般的玄铁机括,机括似正瞄准她。
獠贼身后不远处,拉着马车的黄膘马,正在刨蹄喷鼻。
楚昭宁挤出一脸灿烂笑容,口中狡辩:“有人查房,我怕得紧,就跳窗逃了。”
他举着胳膊,袖箭对准她的脸,口气不容置疑:“把箭捡起来,把刀子拔出来,一并带回来!”
楚昭宁气疯了,转身捡起落地的细小银箭,路过插在株干上的刀子时,随手一拔,刀子却若长在树干里面一般结实。
她气笑了,将银箭揣入怀兜,大力两挽两只袖子,咬牙切齿地双手拔刃。
再拔不出,她火冒三丈,一提裙幅,蹬一脚上树,双手拼命用力往后拔,刀子猛地脱出,她猝不及防后倒。
“啊”地一声惨叫,她以怪异的姿式,扭身着地。
他本满眼寒冰,见她冲刀子发疯,又见她因拔刃栽倒,眼里滑过难忍的笑意,又立时绷了脸,喝令:“还不快快过来?”
楚昭宁脸上沾满残芯败花,噙泪仰头,冲他哽咽:“我……崴着脚了!”
他倏地背转身子,肩头抖了好几抖,才腻迟迟转身回首,绷着脸一瘸一拐走近她,弯腰朝她伸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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