钺轻轻摇头,秦南箫似有疑惑:“你要押那丁卯?别说兄弟我没给过你机会。我可是让你先选的。”
钺点头,秦南箫也不再言语,轻摇折扇,投目回擂台上。
寅、卯二人绕着擂台相走,互相虎视眈眈,各自慎重,不肯轻易出手。台下观众渐而不满,嘘骂声震天,司仪见势不对,就要令人击鼓强令二人动手,就在这瞬,那丁卯忽地率先出手,丁寅扎稳脚步迎战,接连受他冲拳,稳稳不曾后退,反侧身一躲一推,将丁卯再次击退开去,趁他脚下不稳,就要故技重施,再使出那记扫堂腿。
不想丁卯却是诱敌以弱,脚下连退两步扎稳,冲身跃起躲过,身形在空中一扭,整个人轮转一圈,膝盖抡在丁寅面目之上,瞬间将他击倒,丁卯则重重跪落他身上,抡拳砸向他脸,给人揍了个满脸开花、再不能动。
台下叫好声震天,一声金鸣宣告擂台结束,丁卯斗奴胜出。
秦南箫唉了一声,也不见多惋惜,笑道:“终是比不过钺兄眼力。”他看向气喘起身的丁卯,不掩欣赏,“身陷逆境仍能不急不躁寻找胜机,确实不错,就是去外边擂台上,也能为主人搏个好名次。”
丁卯摇晃起身,满脸血迹,安静等待司仪介绍开价。就在此刻,人群外突兀响起一尖利男声:“既是斗奴,怎不杀人?”
这男子显然也是后来,只遥遥站在远处,因着金鼓声已停,他声音在洞内回荡,一时巨响无比,不少人回头循声望去,这人更显得意,大声叫道:“你这台摆起来,卖的就是莽夫牲畜,打了一场却连人命也见不着,何其扫兴!今儿六爷我教你家东家一招,想要卖得贵,就得见得血!你把那输的提起来宰了,保准能卖贵数倍!”
钺在楼上注意到他。这男子戴着一张猴面,听声音年岁挺轻,却是个面无神采、肾气虚浮的样儿。身后拴着七八个奴人,显然是在市上刚买的。最终眼神越过这些人,停在黄六身边戴斗笠的男人身上。
这“六爷”说完,话音虽响,但场前水泄不通,正因丁卯取胜欢呼喧闹着,理他之人到底不多,偶有两三个互相扯扯衣袖,交头接耳说了,见他声势嚣张,也不敢惹。这方无人应声,显得他如跳梁小丑一般,他前呼后拥惯了,何曾受过这种委屈,顿感羞恼,面颊涨红,跺脚骂道:“区区两个斗奴,小爷我买下了!你去将台上二人杀了,给他家这连血也不敢见的斗台助助兴!”
黄六本人是个酒囊饭袋,带出门的这位却是个实打实的高手。斗笠人听他吩咐,木然拔出腰间苗刀,飞身而起,点着围观者众的肩头,直扑向擂台,出手就要削台上二奴首级!
自玉墟立市以来,杀过不少来砸场子的武者立威,时至今日,不许动武的禁令人人省得,若不是专为生事而来,是龙是蛇,到玉墟地界都得盘着,极少遇见这等公然来坏规矩的愣头蠢人。那丁卯虽已是常人翘楚,却不过**凡胎,如何能与武者相提并论,瞬间寒光射面,险些以为自己要死在刀下。苗刀方映出他恐惧眼神,便又被兵器挑拨开去,是台下佩悲喜面的玉墟武者立时相护迎战,将他从屠刀下救出。
斗奴虽向来只有以搏命论价的,真遇上黄六这等视命如草芥的贵人,也难免胆寒。他刚从鬼门关前走过一遭,心如擂鼓,两股酸软,一时不能移动,往后倒坐在地,惊愕看着斗笠人同两个武者打得难舍难分。刀光剑影,神鬼莫测,是他打了这么多年擂台,仍旧无法企及的路数。
秦南箫倚于窗边,轻轻摇扇,关注着台上斗笠人同玉墟武者交手。台前台后,亦有许多人等待胜负水落石出,都想看斗笠人能否击退玉墟武者,成功斩杀斗奴,狠狠将玉墟立市以来的规矩踩上一脚。
那斗笠人却真有些来头,以一敌二依然不落下风,甚至隐有将玉墟武者压倒之势,他一步更进一步,将玉墟武者逐步逼退至擂台中央,身后便是斗奴丁卯。斗笠人正趁玉墟武者回护差招之时寻得取胜机会,虚晃一招,横刀劈砍而去,眼看人头在即,却被个不知何处飞出的瓷杯横插一脚。他见到那个再寻常不过,只会出现于茶楼酒馆中的白瓷杯子时,心知坏了,但已来不及变招,坚硬刀身遭这小小瓷杯一砸,刀锋偏出轨迹,正正好落到玉墟武者招架之上,将他弹隔开来。
此时市中别处武者业已赶到,将擂台团团围住。黄六见大势已去,也怕父亲给的斗笠人真折在此处,忙扬声叫停。斗笠人本还欲依令死战,闻言立时收刀立住,抬头望向瓷杯飞来方向。
围观者中,眼力稍好的,能勉强看见那有如神来之笔般将斗笠人苗刀打歪的瓷杯;眼力稍差的,只当是斗笠人不敌武者,被他二人招架住,一时嘘声四起,黄六更是面上无光,未被面具掩住的下半张脸一片铁青,阴狠顺着斗笠人眼神望去,见到倚住窗边的二人,脸色更是难堪,冲斗笠人喝道:“还不快滚回来!”
“还请客人稍等。”前来援助的武者中,赫然便有鬼婆门前的毛绒兔面人。他缓步下台,走到黄六身前,面具下的双眼眯了眯,道,“客人纵凶杀人,莫非是初来乍到,不懂玉墟规矩?”
黄六冷哼一声:“你玉墟是不许来人相斗,奴难道也能算得人?台上那斗奴我便买下了,我杀他解气,难道玉墟也要管?”
兔面人转身,冲台上司仪使个眼色,叫他将斗奴放出。黄六抬首,让斗笠人交金画押,将人带回面前,兔面人还欲说话,却见黄六骤然出手,抢过斗笠人腰间苗刀,将那丁卯抹了脖子。刹那间血溅三尺,兔面人闭眼仰脖欲躲,仍被溅了半脸,面具遭腥热血液沾湿。他迟疑着伸手捋捋绒毛,指缝中染了粘稠血迹,而面具着实已理不干净。
他心中恶心至极,道:“既然是客人的奴隶,那自然凭客人喜欢。”他不欲再与这人对面,走开对司仪道,“擂台继续。”
黄六找回这处面子,终于得意几分,冷哼一声,将刀扔回斗笠人手上,再不管地上抽搐将死的人,望向茶楼方向,确认两人还未离开,便拔腿过去。
茶楼之中,秦南箫面前两碟瓜果已遭吃干净,不过一钟清茶未动。他的对侧,钺坐得端正至极,仍漠然望着窗外,面前一个白瓷茶托,其上空空如也。
秦南箫轻打扇子,暗自思忖。未曾想钺看上去冷情冷性,竟会暗中出手相助,想来是不忍看斗奴丁卯卒于蠢人手下,便知钺虽然孤僻,到底还有一副悲天悯人的古道热肠,一时刮目相看。秦南箫方觉自己是不是想岔了道,忆起钺好似也未同酆恩序说过话,或许并非他不爱理人,而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难道是酆恩序不肯让他说话?秦南箫想想,又哂笑着否认,哪有这样的道理。
他又望向楼下迅速遭打理干净的尸首,也觉得真是可惜。
不多时黄六已裹着阵风疾步上楼来,似是来找不痛快,待看清楚二人,却又迟疑了脚步,站在不远处,喊道:“南箫兄?”
秦南箫不避不让,对他报以微笑,道:“黄六公子,别来无恙。”
说来也巧,这闹事者与秦南箫还真为旧识。秦南箫遍游名山大川,最是交友广泛,在京赴宴时见过这户部尚书家的六公子。黄六其人生在文官家,一腔假侠情,费尽心思搭上他学了两招,便拉他结拜异姓兄弟。秦南箫托辞婉拒打马离京,黄六十里送别依依不舍,大言若有困难兄弟愿两肋插刀。
但黄六此人实际德行有亏,仗着家中有尚书老父、贵妃长姊,作风纨绔、横行霸道。数月前在京里惹了祸事,黄尚书爱子,把斗笠人给他,将他送至乡下老家避祸。他无人管束,更是整日无所事事称王做霸,前些日子打死了好些个奴人,发觉身边无人可用,想要买奴,又嫌小城小乡的奴市上尽是歪瓜裂枣。
后来他不知怎的听到玉墟于嵰州乱石谷中开市的消息,思及身侧这似有不凡来历的斗笠人也是从这儿买的,便来了此处。在南、北囚笼中采买数人,逛至擂台,因数日未施凌虐,这厢打斗没看过瘾,蛮横性子上来,就要斗笠人出手于擂台上杀人。
他认得秦南箫,却不认得对面那个帷帽人,见身侧斗笠人望着他,再看他面前赫然空着个茶托,何尝不知正因他出手,才让斗笠人露了丑。
他面上闪过丝阴鸷,恶声恶气道:“我不过教训自家奴人,倒有人狗拿耗子,管上闲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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