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门隔绝了外界的喧嚣与流言，车厢内一时间只剩下引擎低沉的嗡鸣。方才宴会上挥毫的激昂与共舞的微眩尚未完全平复，林纾玥微微侧头，看着窗外流转的霓虹，默不作声。藕荷色的纱质裙摆安静地垂落，掩去了舞步曾划出的弧度。
“那幅画，气势很足。”顾砚骁低沉的嗓音打破了车厢内黏着的寂静。
林纾玥略显意外地转头，对上他映着窗外流光的平静眼眸。“随手涂鸦，让少帅见笑了。”
“李太白的诗，选得也好。”他继续道，语气听不出褒贬，“‘长风破浪’，不像寻常闺阁女子的趣味。”
“诗以言志，不分男女。”林纾玥声音温和，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倔强，“少帅不也觉得，这时代需要破浪的勇气么？”
顾砚骁嘴角微不可察地动了一下，像是被这小小的反将一军取悦了。他目光掠过她交叠在膝上的手，那双手，既能执稳毛笔，也能……
“你的舞步，”他忽然转换了话题，声音里带上了一丝几不可辨的探究，“也很从容，不像是临时抱佛脚。”
林纾玥微微一怔，没想到他连这个也注意到了，且观察得如此细致。她垂下眼帘，看着自己纤细的手指，轻声道：“祖母说，既要知古，也需通今。早些年，家里请过一位白俄的女教师，教过一些皮毛，只为……不至在必要的场合失礼于人前。”她省略了祖母希望她将来在任何环境中都能坦然自处的深意。
“白俄教师……”顾砚骁沉吟片刻，目光似乎透过她，看到了更远的地方，“教得不错。神韵重于形似，很好。”
这不是客套的恭维，而是精准的评价。林纾玥感到一丝讶异，他竟懂舞？随即又释然，以他的身份地位，见过的场面只怕远超自己想象。这番简短的交谈，像是一场无声的试探与衡量，她似乎……并未让他失望。
“明日我派人送些新的湖笔徽墨给你，”临下车前，他状似随意地吩咐，目光却在她脸上停留一瞬，“既是喜好，便别荒弃了。顾家的少夫人，无须在才学上逊于任何人。”
这话语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维护，让林纾玥心头莫名一动。她道谢下车，并未邀请他入内。顾砚骁看着她纤细却挺直的背影消失在门内，那抹藕荷色最终与老宅的深影融为一体，才对前座沉默如影子般的副官吩咐：“查一下，今晚是哪家的记者，手脚这么快。”声音不大，却带着一丝冷意。“回司令部。”
翌日清早，晨曦微露，林纾玥如常去向祖母请安。行至花厅外，却隐约听见里面传来压抑的争执声。她驻足细听，是二叔林文远的声音。
“……母亲，纾玥即将出嫁，心定然是向着顾家了！咱们林家自家房头的产业，尤其是大哥留下的那几间最赚钱的绸缎庄和药行，怎么能还握在她手里？这岂不是把肥肉往外人嘴里送？”
二婶钱氏尖细的嗓音紧接着响起：“是啊母亲！我们文远这些年为这个家操心劳力，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纾玥一个女孩儿家，终究是要外嫁的，现在就该慢慢把这些交出来了，也好让她安心备嫁，免得旁人说我林家不懂规矩，女儿都快出嫁了还攥着娘家产业不放！”
林纾玥的心猛地一沉，深吸一口气，稳住心神，才缓步踏入花厅。“祖母安好。二叔，二婶，今日来得这般早。”
厅内三人神色各异。林文远和钱氏脸上掠过一丝不自然，随即又堆起假笑。老夫人端坐上位，手里捻着佛珠，面色平静，只眼底深处藏着一丝疲惫与冷意。
“纾玥来了，”林文远清了清嗓子，重新摆出当家人的姿态，将昨夜的说辞又拿了出来，“你即将出嫁，事务繁忙，家里这摊子生意，还有你父亲名下那几间铺子的账目，日后就由二叔替你打理吧，你也好安心备嫁，风风光光地出门。”
钱氏在一旁忙不迭地帮腔：“是啊纾玥，女孩儿家终究是要依靠夫家的。顾家那样的门第，难道还缺你这点体己不成？交给自家人打理，你祖母也放心不是？”
这话说得冠冕堂皇，实则是要趁机夺权。林纾玥心中冷笑，面上却不露分毫，她走到祖母身边，轻轻为她捏着肩膀，目光平静地看向林文远：“二叔二婶费心了，处处为纾玥考量。”她语气一转，带着些许疑惑，“正巧，我昨日翻阅上月的账本，核验绸缎庄的款项，发现一桩小小疑惑，还想请二叔指点。”
林文远眉头一跳：“哦？什么疑惑？”
“账上记了一笔采买南洋香料的一千大洋，出货方写的是‘苏记商行’。”林纾玥语速平缓，目光却清亮逼人，“可我记得清清楚楚，去年年底，正是因为‘苏记’以次充好，信誉不佳，是二叔您亲自在家族会议上将其从供货名录里划掉了的。却不知，这一千大洋，是经了哪位管事的手，付给了哪家新商号？这变更供货商乃大事，原始票据与新的契据又在哪里备案？侄女愚钝，翻遍账房也未见记录，实在不解，还请二叔明示。”
她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如同珠玉落盘，敲在寂静的花厅里，也敲在林文远的心上。他这个侄女，何时对账目熟悉到如此地步？连一年前剔除的小商号都记得！这细节极其隐秘，他本打算浑水摸鱼，万没料到会被当场戳破。
林文远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嘴唇嗫嚅着，一时竟找不出话来辩解。钱氏也慌了神，眼神躲闪。
厅内一时落针可闻，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老夫人捻佛珠的手停住了，她抬起眼，深深看了孙女一眼，那目光中不再是担忧，而是闪过一丝难以掩饰的欣慰与决断。她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文远，纾玥问你的话，你没听见吗？这笔账，是怎么回事？我们林家，什么时候做事这么不干不净了？”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第1页/共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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