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箭术师傅脑门上系着一根红布条，一身玄色劲服，目光凶恶，看起来很适合做杀人越货的买卖。
“裴姑娘，您对在下是否哪里不满意？”
我说：“我对您很满意。”
师傅把刚喝下的茶喷了出来。
“不敢不敢。”她几乎像一只虾一样般拱起，“这些日子，陛下询问了两次您的进展，在下的想法是，若是姑娘实在无意于此，可放在下去外面继续在下之前的营生，好过在宫里煎熬。”
我好奇问她：“师傅之前是做什么营生？”
师傅爽朗一笑：“有人到天机阁下单，我们接单，营生而已。”
我了然，还是杀人越货的生意。
李赜怎地和这样的江湖人士打过交道，又找她来教我。
师傅唤做方柳岸，按照她自己的说法，她是江湖上排得上名号的弓箭手，一柄弓，可击穿十丈外的人的胸膛。她见我有点兴致，继续说：“在下不才，弓箭只算得上不错，在下真正不错的还是剑术。”
我听得手也热了起来，当即跪下，“请您教我。”
方柳岸被吓了一跳，从黄花梨木椅子上弹起，“陛下只说让在下教姑娘射箭，若是到时候交不了差……”
“师傅，我都能学，千万收我为徒。”我第一次感觉到了急切。
这或许是我在这宫里唯一一次能自己把握的机会了。
“怎地就要当我徒儿，岂不是亏本生意。”方柳岸咕哝着盘算。
“或许您看不上这些黄白之物，但我可以都给您。”我忙从屋子里翻找出我的小箱子，里头都是我之前和李宴在外赌钱赢的私房钱。
我打开箱子。
方柳岸面目高深，看着箱子里的钱，语不带波澜：“全部？”
她和我与李宴的厮混法不同，这是真正走江湖的人。我猜测她以往见过大世面，这点钱或许都不够她出手一次，毕竟这些钱只够李宴花天酒地个把天。我又从手上褪下镯子，从头上摘下簪子，“对不住您，我只有这些了。”
不知是不是我感觉错，方柳岸的声音有些颤抖。
她一把把箱子扣上，“就这么定了。”
我于是变得忙碌起来，一半时间练习射箭，一半时间偷偷练习剑术。
只是刚开始跟着方柳岸扎马步、练习臂力很是无趣，我也当作消遣，一点一点照做，一段时间过去，居然看起来也有模有样。
李赜偶尔会来看我练得怎样，一开始我还完全掌握不到要领，后来随着狩猎日子到来，我也渐渐上手。
今日，李赜又来了，我刚刚拉开弓。
方柳岸邀功一般，站在树下，头上顶着一颗梨子，满面春风，恭敬地说：“陛下，裴姑娘现今已经……”
没等她说完，我松了手，箭如风一般直直地冲向方柳岸。
李赜站定了步子。
箭破风而去，穿过梨子，汁水溅到树干上，同样留在树上的，还有那支箭，正在树干上发颤。
我头一次知道我自己还能做到这般。
李赜抚手，眉眼舒展开，似乎正要同我说什么。
我搭了第二支箭，将弓移向李赜，“陛下，还要看吗？”
李赜眼眸中笑意渐失，望向我的神色变得复杂。
方柳岸的脸色也开始不自然，顶着一脸的梨汁，手足无措，似乎想要和李赜解释什么，但又碍于当下的特殊气氛不敢开口。
李赜最终长长地叹了口气，“很好。”
她转身离去。
我鲜少看见李赜的背影，通常，都是我转身而去，她送我回府，她送我上马，可这一次看着她，我却不知道心中是什么滋味。
我想杀她。
我猜，她心知肚明。
我的双臂再没有了力气，颓然卸了重担，弓的一边压进土中。
“姑奶奶啊姑奶奶。”方柳岸哭天抢地，丝毫不像是一个干昧良心买卖的黑心人，“你做什么要对着陛下啊，我的脑袋明天就要落地了，说什么我都不能再教你了。”
我仍旧看着李赜离去的方向，“她不会杀你。”
这么长时间，我也多少知道些李赜的脾气。
方柳岸对我不重要，她不会动手。
我心中重要的人是江莲、是李宴，她看不惯我们混在一起，所以她才会杀她、害她。
“你用什么担保？”方柳岸眼睛都哭红了。
我说：“若是有一天她要杀你，我会用命保你。”
“你万万不能再这般。”方柳岸忙不迭地把弓箭夺去，却大概没料到我紧紧攥住弓箭的力道，整个人趔趄一下。
我不打算让她拿去。
我嘴上应着她，“知道了。”
心中却再一次将弓箭举起。
方才，应该再准一些。
方才，应该力道再大一些。
方才，不应该犹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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