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三

两人见面,小老板特热情,一直把老严往家里让,又是倒茶又是递烟的。就是忙,他们俩坐下聊的那十来分钟里,起码来了七八通电话,刚接完一个,说不上两句,想着开门见山入正题了吧,电话又响了!老严警察那叫一个急,什么羞啊臊啊抹不开面子啊,全给这七八通电话搅和掉了!小老板那儿刚完一个电话,他立马接上,“咳,那啥,我就直说了啊,我呢,最近手头挺紧的,想、想找你借点钱!”

其实老严警察手头就没宽松过,这不修辞么,说“最近手头紧”毕竟好听点儿么!

小老板一听说老严上门借钱来了,眼中光芒一闪,说话降了一个调门儿。

“老同学!也就是对着你吧,咱才能把实话说出来——你看我这厂,不往多里说,养活四五十号人是有的,四五十张嘴,到了月底就要给开工资,按现在的行市,工资都是一笔不小的开支了吧!再有资金流水,每个月进这么些货,少说也得准备一个巴掌(五十万)的流水,还要另有一个巴掌的流动,不然临时来一批货,都没钱调动!所以说,别看我这儿面上叫着老板,实际上也就是挣个辛苦钱!唉,难呐!”

瞧见没,这就是应付上门打秋风的各路人马应付惯了的,先抑后扬,先说自己怎么怎么难,怎么怎么资金周转不开,怎么怎么要养活这么多张嘴,让你觉着——完啦!这事儿没指望啦!然后再来个峰回路转,把你要借的数目打好多个折,或者给个零头,既不让你有下回还来的**,又不至于让你空手而归、坏了两边关系。这小子,是个做老板的料!

老严警察是早有心理准备的,然而乍一听这各种难,屁股几乎坐不住,要不是对方不给他插话的机会,他该一早就把“是啊是啊,都不容易!”说出来了,完后再扯两分钟淡,就该走人了的。

前边说了,还有个峰回路转么,只见小老板一二三转了话锋,他说,“不过,我老婆是吃公家饭的,每个月都还有点儿富余,有那么万把块钱,你要是不见外,就拿去,多少也是老同学的一点心意!”

老严本来都打算两手空空归家去了,这一下的喜出望外,那可真叫喜出望外!

喜得老严警察道谢的话都说不利索了,当然,人家也不要他感谢,就希望这一次秋风打过去,今后你再也别开这个口了。

虽然没借着要借的数,但也不算太次,今儿个借的万把块,加上前头借来的那三万多,凑一凑,够得上小五万,首付的一半有了,要再能拿到那么一两万的折扣,这房子的事儿,就算解决了一大半。老严警察前后算了一遍账,觉着希望满大,有奔头,就没回家去,他再接再厉,一个电话又把方秀珠女士约了出来。这次约见面,他想的是他的折扣,人家想的可不是那么回事——同学会刚过,聊得那么欢,过不多久又约出来见面,不是对人有意思是什么!女为悦己者容么,当然要着意打扮一番再赴约啦。

于是乎,出现在老严警察面前的方秀珠女士,与同学会那晚不大一样,怎么说呢,同学会那晚她的装扮是比较素的那种,整个人看上去很有一股静气,今天这身,有点儿刻意了,像是两人真在约会,小年轻弄的那种谈对象的约会……

都什么乱七八糟的!瞎想什么呢!

老严先在心里边把自个儿臭骂了一顿,然后笑脸相迎,位子上坐下,寒暄了有那么十来分钟,把什么猫猫狗狗的屁事儿都聊完了,他也没好意思就这么直戳戳地说正事。屁事儿都聊完了,没得可聊了,两人一时静下来,都默默啜茶。老严他还不知道,这种时刻最是危险。两个只有高中三年那点稀薄得可怜的回忆可以聊的成年男女,各自单身,一个对一个有点意思,并且那一个还以为这一个同样对自己有点意思,聊完了猫猫狗狗就停下来,他的尴尬被她当成羞涩,这还有什么可说的,老处男不敢开口,当然由熟女来!

“哎,我给你做个大媒,你要不要?”

方秀珠女士发起了冲锋,老严警察猝不及防,脑子短路了一会儿,待接上了线,又张口结舌,最后只出来一个音儿,“啊?”

可怜老严爹妈走得早,属于六亲无靠的类型,也没啥女性朋友,没人跟他说过这个,脑子短路也是正常的。至于这种问话该怎么回比较妥帖,他其实是晕菜的,不懂,压根没再做过这类白日梦!

“做大媒呀!傻的你!”

那头娇嗔都出来了……

这头呢,老严警察肃然坐正,十指并拢,双手搁在大腿两侧,两手中指死死贴在裤缝线上,目不斜视,但脸蛋儿爆红,简直见鬼!

“多谢您好意,我这儿……早已过了那个时候,并且、并且一个人过惯了,清静,也没打算找……”

都说了老严没啥这方面的经验了,说出来的话直不隆冬,很是伤人心,比如他那“过了那个时候”,还有“一个人过惯了”,最要命的是后边那个“清静”和“不打算找”。“清静”的意思有很多层,正面意思是我很久没往那头想了,反面意思是女人都不清净,配合着看最后那句“不打算找”,人家十成十会往反面意思那头想,都是市面上混的人,听见个别词句就够了。然后方秀珠女士就不说话了,娇嗔时候的那股子娇收了回去,四面出击的眼风也收了回去,就盯着自己面前的一杯茶,长长久久地看。两个半生不熟的“当年人”这样静默坐着,其实是很熬人的,男的憋着一肚皮的话想说,但都无关风月,女的被男的几句话伤了个落花流水,归于寂寥,再不说话,这种半熟不熟的同学关系大概也要到头了。所以老严咳嗽一声,清了清嗓子,他想,自己怎么着都该说正事了,“那啥,其实这回厚着脸皮找上老同学,那都是迫不得已……”。他开了口,方女士也不好意思再这么入定,先抬头扫他一眼,复又低下头去,低低“嗯”了一声,算是接应吧,完后静等老严下文。“我家亲戚有个孩子,明年就大四了,马上毕业出来工作了的,他们家吧,就想给这孩子买套房,小点儿没关系,主要是方便孩子今后处对象。”,说罢,老严还找补了一句,算是自嘲,“有房怎么都好点儿,您说是吧?不论如何,女方家里就先得高看一眼。”。方女士这回抬起头来正眼看他了,还轻轻怼了一记,“也不是所有女人都看重对方的物质条件的。”。老严哈哈哈,哈了一会儿才想起来,他可能又说了啥得罪人的话,不然、不然怎么人家一张脸又黑了?

跟男同学老严可以单刀直入,但跟女同学他可不敢,说着说着,话题差点儿跑偏,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好容易把话又扭了回来,“是这样,上回同学会,您给我那名片上写了您职业,我就想、想问问看、看您这边有没有门路,能不能给打个折扣啥的,省俩钱,孩子是个好孩子,就是爹没的早,只有妈,没什么家底,能省一点是一点……”

哦。这才是真意。

方女士忽然就笑了。从抿嘴而笑,到抖肩而笑,笑得收不住,泪笑出来,鱼尾纹也笑出来,这人就真实多了。这顿笑,起码持续了三分多钟,她收了之后,非常爽快地对着被笑懵了的老严警察说一句,“行!这事儿算我的!”

这、这就答应了?!

老严几乎不敢当真,他怕她没弄明白,忍不住要加上几句,“我跟您说,我、不、他们家撑死只能给拿五万,首付不知道够不够,还有啊,他妈是菜场卖菜的,没有住房公积金,办不了按揭……”

“行啦!”方女士截断他话头,冲他飞了一个眼风,“都说了这事儿算我的!你甭管,我替你找还不成吗!还有啊,你说话怎么老‘您’呀‘您’的,见外了不是?!”,说着见外,眼风又飞过来一阵,人活,连眼风都活了。

老严警察不敢接她那眼风,只哈哈傻乐,说“那就劳你帮忙了”,又坐一会儿,抵挡不住活眼风的老严警察找个由头,黄花鱼似的,溜着边儿跑了。他还没想起来,这叫跑得过初一,跑不过十五呢。不是么,买房这事儿不是一天两天,也不是一回两回就能解决的,这算是把两人下回、下下回、下下下回见面的因由都埋好了。

有那想多了的人,也就有那啥也不去细想的人,老严属于后边那类,所以他高兴死了,今儿个钱也借到手了(虽然没多少),买房的事儿也有影了,人逢喜事,精气神都特别足,连跟钉子户做思想工作这种平日里除了头疼还是头疼的事,他都笑眯眯乐呵呵地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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