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能听见吗？”
“是我，小雀啊。”
“我在这，没事了。”
“钱都还上了，没人找你麻烦了。”
“你要是累了就睡吧，有医生过来了。”
原上青抓着原予衣襟的手垂下去，护工抬着担架从车上下来，送进屋子里。
霍管家将一楼房间空出来，那些医疗设备推进去，原予关上小窗，雨声彻底被隔绝在外面。
“开着吧，空气多好，我也喜欢下雨。”
原上青一直闭着眼睛，从原予把他接回来起，第一次说了这么长的一个句子。
医生给他检查了一番，目前的情况是稳定下来，他朝原予点点头，带着护士退出去。
“爸，你还有哪不舒服吗？”
“你哥呢，在这吗？”
“我给他打电话了，但是他老婆和他女儿现在都发烧了，他走不开。”
原上青笑了，
“没事，他现在已经是人家的人了，把那边关系理好才是最重要的，他本来就跟我不亲近，这最后一面，不见就不见了吧。”
他的语速很慢，眼睛闭着，眼球却来回转，回忆从前，抬手轻轻的拍着原予抓着被的手。
“爸，你说什么呢，怎么就最后……”
“没事，闺女，没事的，爸爸知道，我现在活着，也就是个累赘，别人天天说你，你有个赌狗爹，老是拖后腿，等我不在了，你哥你也不用管，你就轻松了，想做什么做什么去。”
他给自己判了刑，轻松的说着，面带笑容，朝着他向往的方向，
“我这几天就一直在想你还小的时候，站在地上只有我小腿高，手小小的，只能握住我的一根小拇指，你特别懒，走两步就想要被抱着，还会撒娇，蹬蹬蹬跑到我和你妈身前，张开两只小胳膊，喊着‘抱抱’，那小模样任谁看了心都化了，抱着你走多远都行。”
他回忆这一段，花了几乎半个小时的功夫，说两个字就喘一下，伴着剧烈的咳嗽。
原予已经被眼泪糊住了，趴在床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别怕，闺女，就只是死了而已，我也能去找你妈妈了，你妈最喜欢京阳，我就把她埋在京阳，我死之后，也和她一起，不知道她能不能原谅我。”
提起妈妈，他好像更向往了，手抬了起来，在床边找，
“小雀，乐乐呢？乐乐跑出去了吗？”
乐乐是他养的狗，原予一并从船上接回来的。
“爸，它不在这，跑出去玩了吧。”
“你把它叫回来，我想摸摸它的毛。”
“好。”
原予从屋子里出来，医护人员立马替进去，她招呼着霍管家带着人帮她找乐乐，一群人在院子屋子里“乐乐，乐乐”的喊，终于把它从花园里拉出来。
“原小姐，在这。”
女佣抱着今天格外活泼的萨摩耶，从一楼露台外递给原予，原予抱着滚了一身泥巴的小狗边走边擦，送到病房，
“爸，乐乐找回来了。”
“原小姐，”医生迎出来，“原先生，咽气了。”
原予僵在原地。
她怀里的乐乐不停的挣扎，终于跳下去直接往外跑，她站在门口，看着躺在床上的原上青安静的像是睡着一般，脸上的那些伤口淤青颜色更加明显，那些仪器还插在他身上，都变成了平滑的一条直线。
她看了一会儿，突然跑出去抓狗，
“乐乐，乐乐你回来，别跑。”
她从大门跑出去，跟着不停扑腾的白狗绕着房子大半圈，跑到小区里的车路上，眼看着它在自己身前不到一百米的地方撞上驶来的汽车，白色的长毛被染得血红。
乐乐刚刚接回来的那天，她上高一，京阳暴雨。
原上青开车，路过一家炸鸡店，原予非要买一份回去，他便把车停在路边。
她等着新出锅的炸鸡送到手上，赶紧往回跑，乐乐已经从后排跳到副驾驶，坐在那一脸担心地看着她。
月湾的每个傍晚都带着极速落下的大雨，而后是短暂的晴天。
窗外的雨声和言雨楼的电话一起响起。
“我还有五分钟到家。”
“嗯，我去外面秋千那等你。”
秋千不是自己搭在银杏树上的那个，那早就被暴雨冲掉了，她说的是小区里新安装的一批器材，中间有个两人宽的座椅，可以来回摇晃。
原予出去后简单的擦了下上面的雨水，坐了上去。
言雨楼从她身后匆匆赶来。
“言岳芽和他们台长闹了起来，闹大了，我爸不在，我得去看看。”
他解释着没有出现在月湾的原因，原予摇摇头，拍了拍自己旁边的位置。
“我擦干了，坐。”
言雨楼挨着她坐下，两人靠在一起，她靠着他的肩膀，他的耳朵碰着她的头顶。
“你总要来回跑，特别累吧，要不我走吧。”
“去哪？”
“随便啊，我去哪都可以，反正就我自己，而你，也该听话的去结婚生孩子了。”
“我对你不好吗？”
“好，特别好。”
“那就不要说废话。”
他端着平时强硬又冷漠的语气，拉着她要起身，原予靠在原地不动，
“我爸去世了。”
“我知道。”
“我是孤儿了。”
“你还有，你哥。”
“嗯，对，我哥。”
她也起来，走在他的前面，进门后趴在小猫的小屋子里揉着它的小脑袋。
“宝宝，你喜欢这里吗？”她贴着它问。
小猫不会回应，它蹭她的脸，趴在自己的饭盆前。
“你怎么还是不吃东西啊。”
原予今天也没吃饭，她盯着那盆猫粮，突然拿了一颗放进了自己的嘴里。
“好吃的，你也吃点。”
“喵……”小猫趴下去了。
“那你睡觉吧，我也去睡觉了，明天来陪你玩。”
原予拿着毛巾擦掉头发上的水珠，上去三楼后言雨楼已经在屋子里，他面对着窗子往下看。
原予走上前去，从后面抱住他的腰，他也回身，将她抱在怀里。
早上醒来时，居然是个晴天，言雨楼抬手挡住阳光，看着原予趴在他身边，手臂从腰间跨过，没环住他的身体，自然向下垂着。
她的脸和眼尾都泛着红色，以前原予和他说，她眼角的红是天生的，她爸说，她这是本来是高原红的位置，可她眼睛大，占用了脸颊的位置，和高原红叠在了一起。
她和他讲这故事时用手抓着自己的脸，抓成一个小包子，笑眯眯的，眼睛也弯曲着。
言雨楼扶起她垂下去的手臂，用掌心的温度贴着那冰凉的皮肤，把人抱到枕头上。
他摸着枕头下一粒粒的东西，翻开一看，是小猫的猫粮。
原予被他弄得睁开眼睛，小猫又叼了一颗猫粮走进来，看他们起来了，不好意思的躲在床下。
“这是三楼啊，小猫，你来来回回跑了多少次，累不累。”
原予把它从床下抱出来，抱在怀里亲了几口，她抱得姿势没找好，小猫“喵”了一声。
她赶紧把小猫放进言雨楼的怀里，给它找个最舒服的位置。
“联系了航空公司，今天下午过来将遗体接走。”
“嗯。”
原予摸着小猫的毛，突然拍了拍言雨楼的肩膀，
“今天天晴诶，我们带着小猫出去转转吧。”
小猫已经不爱动了，被原予全程抱着，爬上月湾雀铭山的最高峰，草地上还湿漉漉的，她就直接坐下去。
月湾的晴天也不是万里无云，反而有些像京阳要傍晚的样子，天色很暗，天边又金灿灿的，他们坐在山顶往下看，好像也看到万家灯火，城市中间一条凉月河穿过，映着霞光。
小猫在她怀里动了一下，突然跳出去，背对着她走几步，仰着头看向天空。
“快快快拍下来，小猫大王在巡视它的江山。”
那张照片背景是蓝天，天空特别干净，人生不会再有比着更惬意的时刻了。
要回去前大太阳收了起来，天空又下起暴雨，他们跑回去时衣服被淋湿了，挽起袖子，还能看到刚才被晒过的痕迹。
太阳和暴雨，她真是哪个都招架不住。
言雨楼联系的航空公司，全程不用他们动手，原上青被抬上了车子，再运上飞机，原予没用霍管家带着人出来送，她自己关上了房门，临走前移开雨伞再看了眼天空。
她的心已经留在了这座城，夏天结束了。
任笙今天拍摄了一场葬礼。
小区里有老人安静的去世了，被抬出去时盖着白布，风一吹，一只苍老的手露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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