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电话

“谢谢你,程季。”

谢谢的字眼在平常交谈中太过寻常,此时从温惦嘴里说出来,程季却里里外外听出了许多别样的感觉……蜻蜓点水,但又显情深意重。

程季放下筷子,扬了扬嘴角:“别介,谢谢你自己,之后还有很多路需要走,事业启程的那几年,都不好做,别在一开始灰心。”

温惦点点头,注意力放在“都”那个字眼上,话题聊到这,她也不免好奇:“那你呢?怎么回国就来芜州了?”

算算时间,程季在英国完成学业后应该还有几年时间在那边工作,这个年纪再回国,总不像空穴来风。

“我在伦敦做的投行,今年我爸在芜州弄分公司,我回来帮忙,伦敦的业务也在做,我自己的团队刚有了点儿雏形,慢慢尝试。”

程季毫无保留地把他的现状告诉温惦。

了解到少年的现状,温惦内心一动,从年少时彼此一无所有,到现在摸索路径,还能在一起吃一碗热腾腾的面。

她不是一个容易怀念过去的人。

但是。

突然觉得。

相逢,好像也没什么不好的。

温惦低头思忖,思绪飘到了很远的地方,也没注意到相对坐着的那个人目光早已黏在自己身上。

温惦发呆的样子呆呆的,眼里没有焦点,机械地往嘴里送东西,脸颊很快鼓出一块。

程季盯着温惦的脸,忍住想要伸手捏一下的冲动。

温惦咽下一大口,问道:“那还挺好的,你要国内国外两头跑吗?”

突然出声,程季一瞬间没反应过来,动作还停在原处,温惦发觉男人的异样,懵懵地问:“你怎么了?”

“哦——”

程季被那一声唤得醒过神,像是也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他耸耸肩,无奈地笑了笑:“近几年注意力不怎么集中,看得入迷了,没回过神。”

看的什么入迷?

温惦心里有个念头,脸颊上染上一层红晕,她咬住筷子头,含糊不清地低下声:“你还没有回答我呢。”

程季低声笑:“重心放在国内,国外有朋友暂时帮衬,有需要我的地方,会联系我——这面你感觉怎么样?”

程季刚吃完,把筷子端端正正架在碗上。

温惦还有小半碗:“好吃的,我很喜欢。”

“我也是。”

接下来的时间,程季静静地等着温惦吃完,时间缓慢地流逝,一切像经历过千万次那样,气氛温和,像今夜一路送他们回家的晚风。

冬天夜色来得快,回去的时候一路上照明的只有路灯。

温惦贴着程季走,男人的肩膀比她的肩膀高出一大截,每回想偷偷往他那看一眼,都需要很大的动作,以此作罢。

刚吃过饭,身上暖和起来,两人的步子也放地很慢。

一路上几乎没说什么话。

大约十分钟后,两人走到八栋四单元楼下,同进同出。

今天一天发生了太多事情,温惦身心已经疲惫不堪,回忆复盘的时候,竟然发现一天之内,最容易接受的竟然是,程季真的成为她邻居这件事情。

想到这,温惦没多想抬头看向程季,没曾想,程季也在看着她。

目光毫无征兆地撞上,温惦眼眸不自在地闪了闪,又收了回来。

电梯直升四楼,等出了电梯门,程季却还没有要开门的意思。

温惦走到401前,看到程季的动作,慢吞吞地反应:“你还有事吗?”

闻言,程季懒洋洋地掀了掀眼皮,作势要开门:“你是不是忘记说什么了?”

温惦:“?”

既然他都这么说了,温惦仔细随着想了想一路上有没有遗漏的话题没接上,结果绞尽脑汁半天没想起来什么,于是她放弃了,直接问男人;“什么呀?”

程季好似原本就知道她会这么问似的,402门被拉开,人却还停留在原地,随之而来的还有挺轻的一句:“早点休息,晚安。”

温惦反应过来,迟钝地点头:“好的,晚安。”

“应该已经来电了,回去把地暖空调开着,小心着凉。”

401的门慢半拍地被打开,意识到程季是在等自己先进去,温惦没墨迹,应道:“你也是,我先回去了。”

门被关上,楼道里顿时静谧一片,只有不太灵敏的感应灯还在陪着程季。

关上门时的那一瞬,温惦的笑脸还印程季脑子里,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程季穿着单薄的亨利衫在门口站了足足一分钟,才走进了门。

那一晚之后,直到去北祈之前,温惦也没再见到她这个新邻居,自然也不知道,提醒她别感冒的男人,当晚喷嚏连连,足足犯了三天鼻炎。

……

之后温惦再回公司神色如常,自然有不怀好意或者甩脸色的,不过她都一头扎进案子里,没过几天,事情已经完全处理完,温惦把辞呈放到严家明眼前后,径直走出办公室,又走出律所,再没有回头。

很快,除夕夜要来了。

春节前三天陈诗华给温惦发了消息,让她无论如何回家过年,温惦应下了。

陈诗华还不知道温惦辞职的事情,发消息问她:【年假怎么安排呀?回家之后不乱跑了吧?】

这是明里暗里问她外婆那边有没有联系她去北祈过年。

知道陈诗华看不到,温惦叹了口气,为了避免陈诗华又敏感发作,隐瞒了去同学聚会的事情:【陪您过完年后,要去温家拜个年,之后去广洵看看语默。】

陈诗华回道:【哎,好,虽然我和你爸爸离婚了,但是温家多跑跑也没有坏处,你舅舅舅妈和爷爷还是很疼你的。语默一个小姑娘大老远跑去广洵也不容易,给她多带点特产。】

温惦抿了抿唇:【放心吧妈妈,放假了我就回来。】

除夕夜那天下了雪,风隔着厚厚的衣服吹进体内,还是有种刺骨的寒冷。

许久不见,陈诗华这天做了一大桌子菜,都是温惦爱吃的。

“阿惦快来,吃年夜饭了,妈妈做了十个菜,寓意十全十美。”

陈诗华早几年十分注重保养,年过五十之后,还是避免不了皱纹逐渐攀上眼角,眼里的疲惫也愈加深重,笑起来的时候依稀可以看见年轻时候的美人样。

温惦坐下来,面对只有两个人的饭桌和一大桌子菜,心里难免有些落寞。

陈诗华坐在主位,按流程说了几句话,把酒杯斟满,犹豫了一下,又语重心长地问:“阿惦,最近程季是不是又找上你了?”

温惦一顿,心里莫名烦躁:“因为工作上的事短暂碰了一面,我和他现在没关系了。”

陈诗华点了点头,夹了一只虾放进温惦碗里:“她家对我们有恩,要时时刻刻记在心里……但是,不属于我们的东西,最好永远也别拥有。”

就知道她会说这种话。

“高中的时候你就已经说过一万遍了,我好不容易回来陪你两天,能不能不要总是扫兴。”

正因为是她的母亲,所以温惦清楚,陈诗华最是知道拿哪把刀捅她,才最痛。

“好好好,妈妈喝了点酒就爱多说话,但是总对你没坏处,这世界上最不会害你的人,就是妈妈。”陈诗华没有半点要收敛的样子,一杯酒刚送进胃里,转头又给自己倒满一杯:“你说我已经说过很多遍了,可是当年你不就是因为不听话……”

没等陈诗华把话说完,温惦冷不防打断她:“我都忘了。”

“可妈妈没忘,当年做了多少对不起程家的事情妈妈没忘。”

温惦拔了两口米饭,闭了闭眼,干脆一口气把话说完:“你放心,我一辈子都会记得的,你要是愿意时不时来提醒我是个负罪的人,我也没有意见,因为这件事情已经像烙印一样,刻进我的皮肤一辈子也割舍不了,所以,你还想怎么往上面撒盐,我无所谓,只是除了每天忍着这疤之外,我还有很多别的事情要做。”

陈诗华:“你别怪妈妈说得多。”

“不多。”温惦从始至终,语气如常,像是这种文字游戏,已经经历过许多遍,无关痛痒了:“比起现在,您还是当年的嘴皮子比较厉害一点。”

温惦面无表情地站起身:“我吃饱了,出去散散步,您少喝点,桌子等我回来再收拾。”

陈诗华知道温惦已经长大,拦不住她了,所以面对女儿的背影,她什么话也没有说。

今年的年夜饭吃得很晚,温惦出门的时候,只剩一片夜色,家家户户团聚在家里,小区边公园里,见不到一个人影。

温惦用厚外套把自己裹得紧了些,陈诗华的话还响在她的耳边,对别人的话尚且还有麻木的可能性,可是对于自己的妈妈,大概无论听多少次,都会感到痛彻心扉。

陈诗华高嫁进温家,从年轻时就有种强烈的不配得感,这种感觉攀附上心绪,再融进骨髓里,数十年过去,甚至还想带给她的下一代。

可大概母亲影响自己的骨肉,本就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情。

温惦深知陈诗华思想的落后和无理取闹,但心底最深处却还是无法不被她影响……这是她觉得,最可悲的事情。

温惦有很多家,妈妈、爸爸和外婆。

三个家里各有各的老死不相往来,无论哪个家她都回不去,她像一颗漂浮在外的浮萍,不知道自己的根在哪,好像自己才是让这三个家割裂的源头。

如果不是她,陈诗华不会和温骏离婚;如果不是她,陈诗华不会为了讨拆迁款和外婆恩断义绝。

这些事的本质都不是因为她,可是所有声音都告诉她——妈妈这样做,都是为了你。

温惦淡淡地笑了一声,那笑声滚进风里,被割得面目全非。

无数次这样的时刻,她都没有哭。

可是她想起了程季,鼻尖霎时一酸。

寂静无人的公园主路上,温惦蹲下身,抱紧自己,细雪落在她的头顶、肩膀。

她掏出手机,点开微信往下翻,上一次和程季联系,已经是好多天以前了。

盯着聊天页面,温惦下不定拨出电话的决心。

她想,此时此刻,程季一定在程家举办的派对里,身边游走着无数同男人一样优秀,一样幸福的人。一起等待新春的到来,时间为此附上一层叫人难以忘怀的光圈。

陈诗华的话像咒语,每当这种时候都会冒出来,提醒她、催眠她——

所有幸福和希望,都与她,毫不相关。

温惦的泪意再也抑制不住,多年过去,好像还是没有把自己养成一个更好的人,还是会因为八年前流过泪的事情,再次流泪。

眼泪很快模糊了温惦的眼睛,止不住落下,掉在手机屏幕上。

像是按了开关键似的,屏幕毫无征兆地亮了,手机铃声从里面流了出来。

温惦起初以为自己幻听,下一瞬,温惦迟钝地抹开眼泪,看清了来电人的备注——

程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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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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