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屿发作的时候常常是在夜晚,这次依然不例外。
起初是眼眶充血,双眼刺痛,红血丝满布。白屿只能躺在床上,双眼紧闭,一动不动。片刻后,刺痛减缓,他知道眼睛里的红血丝渐渐褪下了。接下来轮到嘴唇充血,艳色胜过红玫,像是下一秒就会垂落一滴血。
这种诡异唇色会在几个小时后才消退,而此刻身体已不止五官的钝痛。如果类比在布布身上就是狂犬病,白屿开始抑制不住地焦躁。
如果要细说的话,焦躁里还掺杂了其他情绪,厌恶,恐惧,暴怒……一切负面情绪。最终表现出来的是一座即将爆发的火山。
这火山曾经爆发过,很多次,每每爆发总是造成毁灭性的后果。而现在白屿与这座火山常年相处,已经学会了如何抑制,只是这过程从来都不好受。
此时扮演一具尸体已经起不到任何心理上的暗示,白屿只能按着太阳穴坐起身。发病的时间是算好的,三天左右的区间内他不会在外留宿。他从不会允许自己的身体在众目睽睽下失控。
此时房间里只有他自己的呼吸声,他在控制它平缓。他尝试一切可能拯救自己的方法,电影和书籍无法让他安静,轻音乐也不行,反倒是摇滚似乎能以毒攻毒,起到一些效果。
烟草也能。他会在一个夜晚消耗掉正常情况下半个月需要的烟草,即使他平常没太大烟瘾,一个晚上摄入的尼古丁也足够摧残身体。
吸烟如烧灯,火舌舔烛泪,烧的是自己的脂骨,烟蒂灭时一缕烟,灭的是自己的阳寿。可没人否认烧却二两肉身,灵也终于是轻了些。
金刚经早已抄完几遍,此刻书房桌上提前备好了地藏经。年初他突发奇想买了几本经文放在书房,发作时就取出。抄经可静心,多少起到些作用。
往昔所造诸恶业,皆由无始贪嗔痴,从身语意之所生,一切我今皆忏悔。
白屿自己拆了石膏和绷带。
握笔仍是疼的,更遑论本就无法控制力道,一笔下去周身疼痛又要再添上手臂这一处。寒意满室的夜晚,白屿额头渗了汗,他右手抄经左手持烟,身体不时颤动,面上笑容像是惨笑。唯一好在手尚且稳,没将烟头直直摁在宣纸上,和满纸梵语同归于尽。
烟草不间断地摄入,一包烟见了底,写满小篆的宣纸也薄薄地叠了一层。白屿起身开了窗,夜风吹进,烟味消弭不少。突然微信铃声响起,他站在窗边,并没有接。
发作时他最不喜欢有人打扰,本就充斥躁郁之气也好,不喜被人看见丑态也罢,平日里他或许不喜欢一个人待着,但这种时候他最需要空间。
他不知道谁会半夜给自己打微信,印象中认识的人如果有急事都会优先选择电话。如果对面的人连他电话都没有,他更想不通什么事情会让那人半夜打自己微信。
好在对面的人也知道适可而止的道理,一遍不通便没了第二遍,倒让白屿厌烦情绪稍退。
月光落在伸出的树枝上,像覆了一层细雪。他吹够了风,关了窗,回到书桌前,还是拿起手机看了眼未接来电。出乎他的意料,来电是“美人鱼猫咪”。
竟然是他?
他下意识皱眉,犹豫了片刻,还是拨了回去,电话接通后开口,嗓音里有掩不住的沙哑:“怎么了?”
虞祝的声音很冷静:“可以向你借点钱吗?五十万,利息你定,我只能分期还。”
白屿按稳手机:“你在哪?”
虞祝说:“a大附属医院,我朋友要做手术。”
白屿说:“你把具体位置发给我,我让人过去。”
虞祝说完“谢谢”,挂了电话,吐出口气,脊背顺着冰冷的瓷砖滑下,蹲在了地上。
他攥紧了手机,对一旁椅子上坐着的小鸥说:“借到了,很快就会有人过来,你别怕。”
白屿是他最后一个想到的人,毕竟他们才认识不到一周。虞祝先给很多人打了电话,会所经理,酒庄张姐,还有以前认识的“老板”们。要么打不通电话,要么一听到“五十万”就含糊其辞。
人之常情嘛,不过是上了几次床,凭什么要五十万就借给你?
虞祝本来没抱太大希望,没想到白屿没多问,很干脆就答应下来。
小鸥妹妹现在就躺在手术室里,等着拿钱动刀。她得的是脑瘤,苦苦支撑了几年,求生欲一直很强,只是病情反复恶化,总不见好。
小欧坐在椅子上,头发披散着,双手捂着脸。她身上的外套是虞祝的,外套下的衣服有些凌乱,脚下是会所的拖鞋。接到电话时她正在“上班”,火急火燎地从床上爬下去,客人大发雷霆,没等她穿好衣服就把她推出了房间。
她此刻一声不吭,任虞祝说什么都不作回应,像一尊木偶。虞祝指腹一直在碾动,可医院禁烟,他不敢把小鸥一个人留在这里去楼道。
他蹲在地上,肌肉很紧绷,只要小鸥一有异常,他就会立刻做出反应。
深夜的医院很寂静,只有偶尔远处传来的几道哭声。自从母亲去世后虞祝就很少来医院,他在十分懵懂的年纪就明白了这死一般的沉默里压抑着什么,那些愤怒的咒骂和崩溃的尖叫已经刻入他的记忆深处,死亡如影随形。
不知过了多久,不远处传来一声呼唤:“虞祝。”
虞祝惊讶地看去,不由站了起来。白屿是亲自来的,他看了看小鸥,把卡递给虞祝,说:“里面有六十万。”
虞祝注意到他的唇色有些奇异,但他没时间多想,连声说着“谢谢”,拿着卡要去交钱,却又放心不下地看向仍在静默着的小鸥。
白屿会意,指了指自己身后的人说:“让他去交钱吧。”
虞祝这才看见他身后还跟着一个人,大概是助理之类。他把卡交给助理,目送他离开,扶着小鸥的肩膀说:“可以做手术了,没事了,手术肯定会成功的。”
小鸥的身体抖动了一下,如风中枯叶。她喃喃问了一句:“为什么?”
虞祝没听清,凑近了些:“嗯?”
小鸥剧烈地抽搐了一下,身体开始止不住地颤抖。她惨笑了一声,突然连声尖叫起来:“为什么是我?为什么是我?为什么是我?!”
虞祝眼皮跳动,看着小鸥。小鸥崩溃地抓着自己的头发,大哭着控诉:“我高中没毕业就被逼着辍学,被赶出家门工作,妹妹得了肿瘤家里也不出钱,全靠我拼死拼活给她赚医药费!这么多年我都是怎么过来的??我逼着自己去卖!!”
她疯狂地抽泣尖叫,双手用力揪着头发,好像要把它们全部扯下来:“我赚的钱全用来给她治病了,我连买一件四十块的衣服都要犹豫好久!凭什么要这么对我?!我就不可以有自己的生活吗?我就不能过得好一点吗?!为什么她是我妹妹?为什么我要摊上一个这样的妹妹?!!”
她手脚发凉,四肢麻痹,脸上全是泪,一通哭叫似乎耗尽了她所有力气,她看上去快要晕厥了。
她身边坐着的人走开了,虞祝坐过去,搂住她的肩膀,说:“没事了,没事了,喊出来好受点了吗?”
小鸥把脸埋在他肩膀,闷声哭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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