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轮机

“我……我……”玄安安慌了神,她昨日确实“借”走了轮机,事后见大库有人,就偷偷放在偏水房了,想着明日找个机会再挪回库里,可是现在偏水房空无一物,肯定是又被谁拿走了,可她不能说,活活吃了个哑巴亏。

她吞吞吐吐,脸憋得通红,眼底晶亮亮的,眼看着蓄起了泪水。

杨柳青一挥手,要衙役拿下玄安安,两个壮汉狞笑着拿着铁链上前,灰九得意洋洋地抄着手,四狗子更是小人得志地嘿嘿笑,所有人都不怀好意地盯着玄安安,她仿佛一只狼群中的小鹿。

二十两微微皱了眉,不管这个姑娘怎么装凶恶,她本质还是个小孩子,一群大人合起伙欺负个小孩子算什么事?

“那个轮机可是一尺长,黄铜打制,上面打了个狮子印,旁边还有个李字?”他闭了闭眼,突然开口道。

“你怎么知道?”四狗嘴快,转头却发现是个不认识的。

“那个东西被人拿走了。”那人伸出一个手指,指着偏水房的门,说,“一个时辰之前,有个年轻人从这里把东西拿出来,从后门走了,他这里。”他指了指左眼皮,“这里有条刀疤。”

“眼皮上有刀疤?是伙计张二娃!”玄安安激动起来,拍了拍衙役的肩膀,“肯定是他!肯定是他!你们快把他找来!”

“玄安安!我说你怎么要把这个人扯来,原来是帮你编瞎话的!”灰九爷啐了一口,还要骂人,杨柳青却伸出手往下摁了摁,示意他闭嘴。

二十两说话的声音不大,但是缓和沉稳,一听就是常居高位的腔调。杨柳青常年行走府衙,对此十分敏感。

“这位是……?”

他眯着眼看过去。刚刚只觉得那人衣着粗糙一瘸一拐的,压根没往眼里放,这会儿仔仔细细打量,忽然觉得脸虽然脏了些,神态却淡定自如,衣衫虽然旧了些,却藏不住挺拔的身形,眼下只是斜斜靠在墙上,周身就流露出一种不属于下半城的华贵气度,但一手幌子,一手拿着个……乌龟?又实在是十分古怪。

“他在一条街之外吃面。”二十两不理他,闭着眼继续道,“东西就在脚边。”

“他说的是真的!”玄安安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一样,看周围人面露轻蔑,又大声道,“他会法术”她跑过去把他怀里的幌子抢出来,把布扯平了,将自己写的四个大字露给所有人看,“看!有偿寻物!他本来就是做这营生的!”

她说得十分笃定,好像这个幌子并不是半个时辰前才从破布柴堆里扒拉出来的,这四个字也并不是自己写的,而“做这营生的”并不是一毛都还没赚到过似的。

二十两眉毛跳了跳,心中叹为观止。

这么一闹,围观人群一下子炸了锅,突然有人嗡声道:“我的确看到张二娃确实往曹家面摊去了。”又有人接嘴,“刚刚问他拎着一个大袋子作甚,他还骂我别管闲事。”

众人议论起来,立刻又有人看热闹不嫌弃事大,添油加火道,“谁跑得快,去看看呗?”

“张二娃这个……”灰九咬牙切齿,说了一半闭了嘴,盯着杨柳青看。杨柳青微不可查地对他摇了摇头,招手唤来一个衙役,“你去找找。”

“大人?”灰九爷欲言又止。

“这么多双眼睛看着,还能怎么办?”杨柳青一甩袖子,旋身进了茶室,灰九不敢怠慢,赶忙跟了进去,只留下衙役在外头瞪着两人,大有他们生出点逃跑的心思就要当场拿下的架势。

只剩下玄安安和二十两在院子里大眼瞪小眼。

“喂喂,你说的是真的吧?给我透个底。”玄安安靠过来,压低了嗓子问他。

“你不信我?”二十两偏头看她。

“哎呀呀,瞧你这话说得。”玄安安眨了眨眼,委委屈屈道,“你我才刚刚认识不到一天,刚刚才骗完我跑路,换你自己信不信?”

二十两呼出一口气,“假的话你怎么处理?”

“当然是跑啊!”玄安安闻言大惊,一边撸袖子一边左顾右盼,“我不想打官府的人,不过要是实在逼急了也不是不能打,你也不用担心,我肯定能把你也带出去,完了咱们往下半城一钻,谁也找不到……啊不对,得先去把我娘接走,灰九知道我住哪……”

“是真的。”二十两打断了她。

“啊?”玄安安还沉浸在即将恶战一场的脑补中,一下子没反应过来,呆呆地看过来。

她一激动脸颊就微微泛红,连带着鼻尖也红红的,眼睛大且湿润,黑眼仁亮晶晶地,好像只随时要跳起来的受惊小鹿,二十两突然点想看她会不会真的跳起来。

心念一起,他微微抬手,上空盘旋的燕子中,立刻有一只侧了身子,顺风滑下来,精准地从他俩中间那个微小的缝隙擦过。

“哎呀!”玄安安果然小鹿一样往后一跳,惊慌道,“那是什么?”

她追寻那道黑色的影子,仰头,看见那只燕子在空中一个漂亮的翻身,一个俯冲,又往她冲来。

“哎呀呀,燕子怎么了?”她毫不犹豫抱头蹲下,等了一会儿,却没有预想中的尖嘴或者利爪,试探着抬头,却见二十两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右手抬在胸口,手指上站着一只……嗯……小小的,毛茸茸的……燕子?

“因为它们。”二十两轻轻摸了摸它的头,一抬手,燕子便在玄安安惊讶的目光中展翅飞起,汇入暗淡的空中。

燕灵城以燕为名,风俗自然与别处大不相同,居民们以燕子为神鸟,不伤燕,甚至以燕子在自家廊下做窝为荣,因此,这里的燕子总是比别处多些,特别是夏日的傍晚,空中总是低低盘旋着无数鸟儿,叽叽喳喳好不热闹,人们也早对此习以为常。

玄安安眨了眨眼,面上浮起喜色:“燕子?你能听懂燕子的话?”

“听不懂。”二十两据实以告,“但我能看见它们看见的,听见它们听见的。”

“哇哦!”玄安安兴奋地瞪大了眼,“那你岂不是随时能看见灵城每个角落发生的事?听见每个人说的话?”

“那倒也不会,只有需要的时候……”二十两说着说着突然一怔。

每个角落发生的事情……

每个人说的话……

记忆深处什么闪烁了一下,是各种各样的廊下,是大小不一的泥窝,是数量不同的卵,是黄口燕雏啾啾地鸣叫,又有各种各样的人,穿绫罗的,穿布衣的,男女老少,有的合家欢乐,有的孤独凄凉。

他高高地俯瞰着他们,看他们久别重逢的喜悦,看他们挥刀复仇的鲜血,看日光底下的光明正大,也看烛火中的龌龊龃龉。他看他们蹒跚学步,看他们垂垂老矣。他们像花朵一样,绽放枯萎,又绽放,再枯萎,一批一批,一片一片。

记忆的碎片像溃堤的河水,汹涌且不容拒绝,顷刻间塞满了他的大脑,颅骨好像要裂开了。

“啊!”他闷哼一声,双手捂住太阳穴,整个人突然一歪。

玄安安给吓了一跳,本能地去扶,一着急力度就没控制好,抓得忒重了点,疼得二十两嘶一声,她又赶紧松手。

二十两却突然转过来,大力抓住她的双肩,焦急地说,“对了,对了,我要去找……去找……找……”

廊下燕子叽叽喳喳,躁动不安。

话到嘴边,他却卡了壳,茫然起来:“我要……要找什么?”

“我怎么知道?”玄安安被问得莫名其妙,再一看,他并非问自己,只是眼神空茫喃喃自语,看起来十分不正常。

坏了,这人脑子真的有病?她回想起昨夜山洞里男人抱着头颤抖的样子,心想难道还得再花钱找大夫给他治脑袋?听说码头的张大夫有治疯病的秘方,可诊金也不便宜,再加上食宿费,可真亏啊。

正算着花销,忽听得院外一阵骚动,围观的众人高声议论,“还真是他。”连着灰九的一叠声呵斥。

这头杨柳青已经出得后院,玄安安听得议论知道自己嫌疑已经洗清,赶紧堆起笑向那大人作揖。

杨柳青对她点点头,指着二十两问道:“这位是……?”

“是我的……亲戚,能掐会算,诶!专职寻物寻人,准得很!若是各位有这方面的需求待会儿可以来找我,就在六家巷子。”看热闹的人多,玄安安说着说着开始了吆喝,竹竿把地面敲得梆梆响。

杨柳青稍微一愣,眼睛在幌子上转来转去,忽然笑道,“鄙人倒还真有一重要物件不见了,请问……”

“普通物件一两一次,贵重首饰十两,若是奇物诡物,就得按物议价,一物一价。”玄安安理直气壮地狮子大开口。

“价钱没问题。”杨柳青的嘴角微微一扯,又飞快地压下来,正色道,“二位今晚有空吗?我十分着急寻找到那东西。”

“这……”玄安安瞥了眼站在一边神色茫然的二十两,心虚道:“哪有人半夜寻物的?”

“那明日?”杨柳青又问,可见是很着急,玄安安点头如捣蒜,“明日差人来这里寻我就可。”

“大师同意吗?”杨柳青显然不是很相信玄安安,需要大师的亲口应允。

而二十两还陷在恍惚中,听得声音茫然抬头,玄安安赶忙拉了拉他的袖子,“生意上门了,快点头。”

“我不知……”二十两小声道,玄安安一惊,“你不知什么?快点头啊!”

燕子在廊下叽叽喳喳,二十两还梦游似地扶着眉心,“它们一直在催促我,一定要去,一定要……”

“好好好,要去要去。”玄安安担心他喃喃下去叫人看出毛病,赶紧一把拍上他的肩膀,“我答应你,这笔钱赚到,我就带你去飞燕寺。好了,现在听我的,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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