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花宜落日，丝管醉春风。
要说整个大庆朝消息最通达的地界还属雁满楼，不论是朝里簪缨世胄还是富贾商贩都爱汇在此处设宴歌席。由此，在燕京城里此处的消息远比旁处灵通的多。
仅仅数日年幼的陛下因为偏宠男色而被提着剑的疯阎罗追着砍的消息便由雁满楼传遍整个京都。
不过比起皇帝宠幸男子这种桃色新闻，庆朝的百姓更关心却是被疯阎罗追着砍的小皇帝还焉有命在？
毕竟对于刚结束三百年苦难的王朝和百姓来说，他们再也经不起任何变数和折腾。
所谓‘兴，百姓苦。亡，百姓苦’[2]便也就是这个道理。
正当京城的粮价疯涨，物贵钱贱，家家户户奔走告急的时候一个来自宫里的好消息传来出来。就是他们敬爱的天子下了罪己诏。
还能传诏，那就是没死，百姓沸腾了。
当看陛下的那句‘太傅之言涤濯肺腑，孤唯盼众卿与孤礼让为国，兴邦立事！’
涌到监学看到诏书的书生也沸腾了。
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千百年来功名利禄的追求是支撑这些书生、壮士前赴后继的动力。
没有哪个臣子不希望自己抱负货与的帝王是一个明君、贤君。而恰好燕迟绪这封罪己让所有人看到了希望。
这件事的当事太傅本人也自然受到京中百姓的爱戴和学子的簇拥。
仲春三月，层台累榭的太傅杨府，正是游览的好时节。不过杨建文近日却没有那个闲心，因为自他宫里回来的那日起便病了，病得连话都说不出声。
恰巧陛下的诏书张贴在京城里惊动无数人，从雁满楼回来的杨三爷便这样一路红光满面地朝他爹崇文阁小跑。
“爹！您现在已然名扬万里了。”
此刻名扬万里的爹正裹着厚袍冷得直打哆嗦，他费力地抬起手指想戳穿一直凑在眼前的榆木脑袋却被喜不胜数的儿子一把握住手激动道：“爹，儿子知您激动但您先别激动，儿子这里还有其他好消息也一并说与您冲冲喜。”
“外面的生民和百姓都传遍了说您是周公转世，因为周公旦是文王的四子而父亲您也在我们杨家行四。现下父亲病了百姓都说这是因为您改变君父的想法扭转了天命这才会病，他们还说要给父亲立祠让父亲庇护他们。”
杨建文这么多年最讨厌的事情便是有人提起他是庶子出生。
他脸上涌出不正常的红晕而杨三爷脸上更甚。
父亲要被万民立祠还是陛下肯定的，古往今来也没任何先例。这是机遇，也是荣宠并在的成圣之路，抓住这次机会他杨家怎么不能位比衍圣？
杨三爷激动得无与伦比此时恨不得拉着父亲跳上一段：“父亲的荣耀孩儿与有荣焉，大哥与我商议过虽然父亲近日生病但我杨家不可错过此等机遇。”
杨三爷口中的大哥也在此刻掀帘而入，看见杨建文他接道：“是的父亲，我与三弟打算用轿撵将您抬去萧府。所谓萤火不能与日月争光，父亲的光芒必会让那萧询原形毕露！”
那萧询吃人不吐骨，他这把老骨头登门焉有命在？
直到此刻杨建文还怎么不明白燕迟绪这个的计谋究竟是什么。
这是捧杀！！！捧杀！！！
燕…迟绪…这个歹毒的竖子…
两兄弟高兴得直拍手之际杨建文艰难出声：“...唔…竖...”
“速？速去？”
杨大少一脚踹在站在门口的小厮说道：“没听见我父亲的吩咐吗？快去备下轿撵我们速速出发。”
说完话的杨大少也不等人反应就风风火火的拉着杨三爷去准备行程。
徒留涨红着脸的杨建文在空无一人的房间里拼尽全力的吼出声：“尔等…蠢…货！心瞎无谋。”
——
月薄云水，行云无定。是夜，摄政王府的灯火映辉。
“将军。”
一个军士打扮的年轻男子半跪在殿中，萧询拨弄着棋盘上的死局片刻之后意兴阑珊地挥了挥手示意他且退下。
储攸抱拳躬身退下的时候萧询突然想到了什么招了招手打断道：“将陛下起居注取来。”
“诺。”
储攸应完之后立刻垂下头再次退出不敢多看一眼，出门的时候刚巧碰上军师闻鄢他立马亮着眼神追问道：“将军可是要起战事？”
储攸在边关闲散惯了，那时醉时纵马杀敌，胜了班师歌舞升平，好不痛快。只是如今兄弟们在京城这个十步九勋的地界夹着尾巴实在难受。
闻鄢又岂不知这群人的心思他摸着俏胡神神在在道：“那便看将军什么时候想结束和南庆皇室的这段诺言了。”
室外的动静本就瞒不过萧询，此时他阖着目平静的感受着自己的心目。
先帝临终召回前曾和他做过一次交易，燕庆皇室从私帑拨款出齐饷粮，安抚整顿北涿军但萧询必须进京受封且不得背主。
燕涿之地自后晋起便不属中原之地，萧询的这支涿军起兵起便是匈奴不容、燕庆不认。围困绞杀之际来自朝廷的一封招安书快马传了过来。
至于先帝为什么会招安萧询给他封王可能和南庆皇室二十年前的一桩旧事有关。
萧询猛地睁开眼直勾勾地盯着眼前的人，吓得闻鄢连退了好几步骂道：“娘的，你要吃了我啊。”
萧询回过目光心里起了烦绪一把推过棋盘上的乱棋自顾自说道：“怎么？又要劝我造反？”
“诶诶？”
闻鄢凑到棋盘前低着头试图将那局复原：“这自古连布衣都能喊两句王侯将相，怎么就王上一人这般不愿做那个有种的？”
“呵。”
萧询无视闻鄢话里藏着的语义，他干脆不理闻鄢接着阖上眼睛道：“本王与先帝有约绝不主动背离。”
棋盘上的乱子横生，看样子又是一局难局，闻鄢停了手下的动作打算放弃了随口接道：“这还不简单，逼着那小皇帝要杀你好了。”
逼着燕迟绪杀了他？
萧询睁开目光饶有兴致的望向闻鄢，他抬手指了指起居册未发一言。
过了很久才沉吟道：“你似乎并不了解咱们这位陛下，若他想杀我.....”
从萧询护驾杀进宫见到燕迟绪的那刻起，他就见识到这位未来君王血脉里展现出来的冷血与漠然。
他随即不以为意的笑了笑，语气肯定道：“他若杀我一定不会亲自动手。”
……
“逼六姓放权立冠、策反赵佑闵打乱南衙禁军世制、捧杀杨建文。”
闻鄢翻起居注页数的动作渐渐快了起来，他呼吸加快声音急促道：“短短数月这桩桩件件都是照着他老燕家的老底刨的呀，也不怕行差踏错一步把自己玩脱了。”
连闻鄢都忍不住感慨，南庆皇族暮舟沉船的时候出现了这样的一个人物。
真是时势造英才啊，若是能换个任意时候，以燕迟绪的手段和心智一定是引领王朝走向中兴的君王。
只是病木前头难回春，现在的南庆朝已经被沉疴痼疾拖断了一个王朝该有的活力和生机。
良久，闻鄢合上册子摇头叹道：“忪卿，我知你心了。”
或许他们也不用等很久，这位陛下就会被朝堂上那些反扑过来的反击吞噬殆尽。
到时候再借着勤王护驾的名号要比任何名头都熨贴。
闻鄢对这位刚及冠的幼帝突然有种惺惺相惜的感觉。
从燕迟绪登上王位的时刻起亡国便是他的宿命。
萧询再次回闭上眼睛只是轻轻‘嗯’了一声，算是对闻鄢的话做了回应。
闻鄢有一句话说的不错，就是以燕迟绪的方式或许萧询根本不用等很久就能收到他的死讯。
[1] 选自李白的宫中行乐词八首
[2] 选自张养浩的山坡羊·潼关怀古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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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时势（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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