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池羽坐在马车里,挽了袖口正在上药。燕虞撩起了半边的车帘,正与金环光说话。
“你这就要回去了吗?”
金环光收敛了衣衫,羽冠高昂,长身鹤立,仍是初见时意气风发的少年:“是啊,我本下山就是为了查清城内魔物活动的情况,若是大魔失控,自当诛杀。”
“没想到最后会是这样。但是结识了虞姐姐你,也算不虚此行了。此后诸事不需修士干涉,”
金环光的眉头一松,话尾忍不住露了点少年本性:“小爷我,自是要打道回府了。”
燕虞颔首,听此也不再多问。
马车咕噜噜的又跑了起来,金环光站在城门,向着他们离去的方向挥手,身后的金锏在余晖下发着光。
车马奔驰,疾蹄而去。金环光远眺再不见人,举了良久后才放下了手臂。
他扯下腰间玉佩,其下坠子叮当作响,他沉声道:“师傅,菩清源逃了。”
“门内已接到你的传信了。他本就是千年的狐狸了,你还想真抓了他不成呐?”莫先奉的声音从玉佩中传出,语调颇为温和。
他乐呵呵的调笑了下小徒弟,悠悠的问起他:“交代你的事呢?”
金环光抿了下唇:“身携异‘灵’之人,已经找到了。”
“噢?听你的声音,颇有些无措呀。果真是燕家的人?”
“是……”金环光迟疑了一下,开口:“但非是那位燕御史。”
他略舔一下干涸的唇,未等再开口,莫先奉的声音已经响了起来:
“是车上那位跟我问话的丫头吧?”
金环光急促的眨了两下眼,虎牙在唇下磨了磨:“是她……”
“她好像不知道‘灵’的事,对修者之类的事也颇为不通。”
“且——”他语速加快了些。
“——环光。”
玉佩里老者的声音猝然响起,打断了少年的话:“既已事成,明日便启程回门吧。”
“其余诸事,回来再议。”
分明对面无人,金环光仍自抱拳应答:“……是,弟子领命。”
老者施施然一应,玉佩开始在金环光手中闪烁,他垂眼想到什么,忽然开口:
“师傅,你与菩清源……是否曾是旧识?”
无人应答。话落之时玉佩的光芒急闪两下,彻底湮灭了。
——
车内,燕虞把一张地图摆在膝头,仔细研究着。考虑到他们聊的话题通常比较隐秘,这次出发便没雇车夫。
由于燕虞并未持有古代“C1”证书,燕池羽在外掌车,她则自告奋勇研究起下一站的路线。
“你的意思是,我的‘灵’是后天冒出来的?”
燕池羽后脑勺靠在车壁上,轻轻“嗯”了声:“我初见你时,你额心空空,尚无‘灵’在;待我此次再见,你便有了。”
车内的燕虞闻言摸了摸额心,掏出面镜子照了照:“那还挺蹊跷的。”
她眼珠转了转,从两片车帘中钻了出来:“你怎么看?这个‘灵’是不是我的?”
旁边突然蹿出个毛茸茸的脑袋,燕池羽手下一抖,马偏离了原本的路道,他拽着辔绳把马拉了回来。
听见她问,他微微有些错愕:“怎么说?”
她随意招了招手答:“你也知道,我不是本朝人。”
虽然她初时满口胡说的话他并不相信,但她是“外来者”是一件板上钉钉的事情。
“这里人人都有‘灵’,百姓有,修者也有,按理来说我这种无‘灵’之人才叫奇怪。”
燕虞撑的手酸,脖子扭着说话也疼,干脆钻回车里拿了个软枕摆在车板上,脑袋躺在上面,瞪着大眼自下往上看着燕池羽:“可我突然就有了。还可以用它来修练仙法,我觉得蛮惊悚的。”
“你说说,你见过没有‘灵’的人吗?见过没有‘灵’的人长出‘灵‘来的吗?”
“事出反常必有妖。”她得出了结论。
毕竟依金环光所言,没有灵基本只有两种情况:死亡,或者痴傻。
后者还是修者专属,普通人没了灵多半只会是一具冰冷的尸体。
可她这个“异类”不同,没有“灵”还能活蹦乱跳的。不仅如此,如今还莫名其妙的冒出来了一个。
怎么想都像是阴谋啊?
燕虞几乎认定此“灵”来者不善,并且绝无可能是她后天自己长出来的。
她兀自点点头,燕池羽自上向下望着她黑白分明的眼睛,冷不丁说:“有的。”
他很快的又看向前方,眼珠缓慢的移向右上方,像是在回忆:“从前我与母亲带着妹妹回焦州看望外祖父,在府上,就见过一个没有‘灵’的人。”
他的嗓音很轻,意外的带着与往常不一样的温吞:
“他是府里平日负责采买的崔老头的儿子。崔老头是府里的老人了,他年轻时就在府里做事,勤勤恳恳的做到如今这个年岁,他婆子早去了,本身又没有什么亲戚,只独身带着一个痴傻的儿子。”
“祖父是个很慈蔼的人,少有待人刻薄的。那日从外面请了一个名医来府里诊脉,说是对花癫呆病很有一套,治好过不少这样的人,祖父见崔老头办事卖力,是个极本分的人,便叫崔老头拎着儿子到堂上来看看。”
燕虞听着他侃侃而谈,一翻身又钻进去拿了盘糕点,见马又偏了,帮着他拽了拽绳:“诶,歪了歪了。”
她帮着拽绳的时候手自然的搭上了他的,她见马被牵回了道上,小小的得意地笑了下,抽回了手去抓糕点吃。
她无知无觉,丝毫不觉得这样的动作在男女之间会不会过于冒昧,自然的像是抓着的不是他的手,而是自己的似的。见他望过来,她嘴里塞满了糕点,抬着碟子“唔唔”的问他要不要吃。
燕池羽用手背把碟子给她推了回去,摇了摇头:“你吃吧……慢点,车里有水。”
他说不要,她立马掂起一个原本留下来给他的糕点塞进了嘴巴里,开始奋力的嚼起来,眼睛亮亮的,吃的很认真。
好怕她噎到……燕池羽定了定神,回忆他讲到了哪里:“嗯……那个名医只是个普通的大夫,并不精通望‘灵’之术。他笃定崔老头的儿子呆傻多年,难以医治,崔老头没什么意外的,好好谢过了外祖父,带着儿子回去了。”
“可是没过几日,下人来说崔老头不见了,足足半月没来府里,他的儿子也找不着。崔老头的屋子里什么都没有,只有一些黄纸和看不懂的符箓。”
“后来,人们找到了崔老头……”
“他死了。”他轻轻的说。
燕虞嘴角沾着点心馅,搓了下手臂。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周围好像突然凉了下来,吸进鼻腔的空气带着冷意。
风簌簌地刮着道边的树,一阵风迎面吹到她的脸上,有些呛人。她忍不住连声咳了起来,看见点心碟子上落了几点灰白色的屑。
她用手一碾,散在指尖,是纸灰。
远处传来一阵敲锣声,燕虞感到马车慢了下来,燕池羽扯着辔绳把马拉向道旁。
一队送葬的队伍迎面走了过来,白色的魂幡在空中迎风飘荡,七八个人抬着棺椁从燕虞他们的马车旁边擦过,送亲的家属呜呜咽咽,震天的锣钹声渐行渐远。
马车又晃悠悠的跑起来,经此一事,二人都没再说话。天色渐晚,燕虞眺见前方有一处小村庄,提议在那里留宿。
——
门外有人敲门,燕虞擦着头发,朝门外应了一声:“来了。”
李大婶站在门外,见到燕虞热情的说到:“燕姑娘,饭好了,快出来吃饭吧。”
燕虞又笑应声好。李大婶见小姑娘带着水汽尚泛着红潮的脸,心里对她又喜爱几分。
先前二人过来借宿,她见两人皆穿着劲装,坐的马车也低调,举止间却不似普通人。
两个人相貌相似,该是兄妹之类的关系,长得都顶好,神色却冷冰冰的。
她原还觉得悚人,怕是不好相处的。没想到这个小姑娘只是初见时冷漠了些,后跟她聊了几句便越发亲切起来。
二人到了饭桌前,李大婶家里只有两口人,早年孩子他爹外出经商,后就没再回来,只留下李大婶和她儿子相依为命。
乡下的夜晚很凉,李大婶把小饭桌搬到了庭院里,吹着晚风,摆上三两盘炒的油滋滋的时蔬,让人心里尤为惬意。
燕虞这才发现桌上只摆了两碗饭,李大婶拉着她的手坐下来,招呼她吃菜。
“婶婶,张大哥和兄长呢?”
张大哥是李大婶的儿子,她只在刚进院时匆匆见过一面,记得他长的很魁梧。
李大婶笑了笑,伸手给她夹着菜:“嗐,你张大哥他今天去地里上工的时候吃的多,晚饭就不来吃了。”
徐大婶看着燕虞没有动筷,应该是在想她的兄长,她余光飞快扫过一处屋子,又热情的招呼她吃饭:“你的那位哥哥我已经去叫过他了,他好似有事,只说不想用饭。”
她又拍了拍燕虞的手,笑着亲切道:“你放心,我一会儿再把饭给他送过去。”
燕池羽在府里时因为事务繁多,也总是饭时不定,燕虞也没想那么多,放下心来与李大婶说说笑笑。
半夜,燕虞从榻上爬了起来。晚饭的菜烧的有些咸,吃饭时她没好意思说,结果临睡了嘴里渴的厉害。
她穿鞋摸黑下了塌,灯油金贵,她的房间也只摆了短短的一截蜡烛。她没打算点,就这么摸着出了房间。
晚间时明月高悬,临月饮食氛围正好,当下月光被黑云遮挡,小院里就显得有些伸手不见五指了。
她凭着记忆一路摸进了厨房,找到了放在角落里的水缸。
燕虞觉得喉口干的不行,她用葫芦瓢“咕噜咕噜”连舀了好几口水,方才觉得好些。
合上水缸的盖子,她正打算回房,忽然听见角落里有奇怪的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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