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会是老鼠吧?
角落里那团阴影动了一下,借着窗外照进来的一点光亮,燕虞看见它的样子投在墙上,面积约莫有一人那么大。
理智告诉她,现在转身回房盖上被子,一觉睡到天明,就什么事情都没有了。
她脚下却如铅注般定在原地,非但如此,她背在身后的双手摸了摸腕子,静步朝角落走了过去。
待走近了些,果见那有一个人,他被五花大绑,头上套了个布袋,显然是被人劫持在这。
此时人悠悠转醒,发现双目无法视物,臂膀扭动,估计是正在摸索身后的绳结。
燕虞蹲了下来,一把揭开了套在他脑袋上的布袋。
那人眯起眼,待双眼适应了突然的光亮,他掀起眼皮,和一张小脸几乎怼到他面前的燕虞大眼瞪小眼。
“……燕池羽。”
“……是我。”
燕虞咽了下口水,两人之间无声的沉默。
燕虞发誓,她本来真的是要走了。
直到她摸到了手腕上突然出现的绳结的红印子。
粗粝的麻绳摩擦在手腕皮肤上的感觉让燕虞内心翻江倒海,她仍不信邪,非要上前查看那人是谁,直到她看见麻袋下那张脸时,才不得不信一个事实——
——燕池羽又给绑了。
燕池羽看上去仍在状况外,他不解的看着周围的环境和突然出现的燕虞,意识到自己还被绑着,又开始扭动身体想把绳子解开来。
燕池羽的手指向上去摸绳结,因为捆的太紧,动作之间绳子暴虐的擦过被压红的皮肤,激起一阵战栗,两人同时“嘶”了一声。
燕虞的脸白了一下,小口吸了口气,他霎时反应过来他与眼前人的伤害几乎是共享的,燕池羽没再动了。
小姑娘很快瞪了他一眼,冷着脸绕到他身后开始帮他解绳子。
说实话,这个绳子绑的很没技巧,以一种近乎绑猪的手法,很粗暴的用两指宽的麻绳把燕池羽的手脚分别给绑在了一起。像是为了防止人解开绳子逃跑,硬生生的把绳子捆了好几圈,很紧密的打了个结。
要是慢慢解开估计要费好一会儿,她打算直接用刀给割开。她故意不先去解他的手,反而把刀刃落到了他脚上的绳结处。
燕虞心里冷哼一声,就让他这样被捆一会儿吧。
他脚上捆着的圈圈麻绳被匕首利落的割开,层层散落在地,燕虞正待解了他手上剩下的绳结,瞥见他披散着的头发,才发现他褪下了黑色的劲衣,换了身月牙白的长衫。
因为被套了麻袋的缘故,他平日总是柔顺的长发有些凌乱,他的发梢尚带有未干的水露,胸襟前的衣料洇湿了一片,绣着的竹叶被浸染成深色,一些碎发乱糟糟的贴着他的脸颊。
平整的袖口被麻绳捆压出凌乱的褶皱,衣摆也沾了尘土,除了腕口的皮肤有被暴力束缚的痕迹,其他地方没见到伤口。他多半是沐浴后遇见了歹人,连头发都没有擦干,就被药晕了丢到这里来了。
这样想来他怕是连饭也没吃了。
燕池羽双手解开了束缚,转了下腕子,见身上衣裳凌乱,不经意蹙了下眉,用手一点点把褶皱抚平。衣摆上的尘土飞散到鼻腔,他压抑的小声咳起来。
燕虞被他吓了一跳,忙给他抚背,他咳完,脸上泛起一丝不正常的红晕。
燕池羽是正统的“金枝玉叶”的贵公子那一派,他肤色极白,稍有不好,很轻易就能看出来。偏生他又是公子王孙里最离经叛道的那一个,单看他组织起的一支暗卫,还有月月跪祠堂的次数便可窥一斑。
他是天子近侍,于朝堂上少有政友,外人多评他疏离;家中人丁稀少,长辈严峻,故于家中多缄言;暗卫之间,从属分明,就连芙霖霜也说他冷淡。
燕池羽这个人,做臣子太规矩,做小辈太寡言,就连做老大都太冷漠。
在大家眼中,他本就应该是冰魂雪魄,无畏无惧的那一种人。
以至于少有人知道,他自幼时起身体就不大好。
这些事还是燕府里整日乐呵呵的那位乳妈私下告诉她的:小少爷打小身体不好,若有疾症,轻易便起高热,长久不退。
所以他是极少让自己生病的,因为一病,总是要全府上下来回折腾,十几日都难下榻。
一年季节轮转,冷热交替,他总难躲过,非要病上一病才好,如此病骨支离,哪怕触犯家规,燕老先生也难施以责罚。
直至他长到二十岁,一夜之间,就好像失去了生病的权利。
那个总是病弱,凉夜连一口冰水也不能喝的少年郎,摇身一变,从此只剩下在外人面前无坚不摧,百毒不侵的燕侍郎。
他此时坐在那,少有的带着一点病气,使她仿佛窥见那个病弱少年的身影。
她在他看过来的浮碎的,带着一点点灰败的光影里,长长的呼出一口气。
这口气几乎吐掉了她大半的怨气和一点郁结,她没法朝他发火,只还剩一点不吐不快的疑问:
“你不是很能打吗,察觉到有人要敲你,你给他一剑不就好了?”
在这里绑架他的人肯定是本村人,就算整日干农活身体健壮了些,应该也不是很难对付。
“我吗?”
燕池羽闻言指了指自己,淡然无波的脸上显出一点疑惑。
“我沐浴完走出屏风就被人捂住口鼻晕了过去,我没察觉到房间里有人。”
“而且,我不会武功。”
燕虞分不清是她的耳朵出现了问题还是他还没缓过药劲在胡言乱语。
你是说一个偷偷在皇城里,天子脚下组织暗卫的人不会武功吗?
还是说第一天见面就身手利落的把她捅了是运气好吗?
噢噢,那她猜在幻戏里一剑一个人偶,极其凶狠的那个人也一定不是他吧?
在燕虞“骗鬼吧”的眼神里燕池羽抿了下唇,似乎看出了她在想什么:
“我没学过武,只是会一点自保的手段。”
“燕家是礼越之家,不重兵械;天子近侍,也不便善于武艺。”
他神色认真,不像在说谎。
“那暗卫?”
“也是自保。”
“幻戏中呢?”
“那非真人。”
她穷追不舍:“初见那一刀呢!”
“……”
燕池羽罕然一默,压下眉眼,忽然歉意道:“抱歉。”
“当时我以为你是探子,情势所逼,伤了你……”
“害你殒命,是我之孽。”
断气的感觉,至今回想起来仍然会感到窒息,脖颈克制不住的泛起密密麻麻的痒意,难以忽视。
他是她的夺命人。恨他么?那时情况确实复杂,非要说的话她毙命后马上他也气绝了;
何况她后来无意也捅了回去。说不怪,她也没有那么大度。
那夜的事最后不知道该怪谁多一点,但她确实难以忘怀,刚才几乎是无意识的脱口而出。
他察觉到她话下的耿耿于怀,便与她道歉。
“抱歉……”
燕虞不明白他为什么又道了一声歉,疑心她要是继续沉默,他不得要道个没完。
她将他扶了起来,他跟在她身后慢吞吞的抻平袖摆。
平时见他时总觉得他身姿单薄,恰若女郎;或坐或躺时,他总喜用上目视人,冷淡中透着一点温良。
如今他站在她身后,比她高出大半个头,若大的阴影投压在她身上,有种罕见的、若有似无的威压感。
她的疑心再次被勾了起来:一个学过非常手段的成年儿郎,会毫无察觉的被农户放倒吗?
“你真没察觉到你身后有人啊?”
燕池羽没回答她,她耳畔响起一道凛冽的风声,她耳尖一动,向旁边撤了一步。
一只穿着麻布衣裳的手从她脸边擦过,李大婶一下扑空,被无意坠在身后的燕池羽扣住手腕甩向一边。
燕虞见她手上攥着一条厚厚的麻布,瞬间明白了她的意图。
她想问题时会无意的越走越快,燕池羽被腿脚便捷的她甩在身后,李大婶就趁着这个空挡,想扑上来用药把她迷晕了。
李大婶此时已全然没了白日那般亲蔼的模样,她恶狠狠的瞪了眼将她甩在地上的燕池羽,啐了一口,目露凶相竟又向燕虞扑来。
不知怎的,燕虞从那一眼里看出点惧怕来。
李大婶尤为富态,远不及燕虞身姿灵巧。她饿虎扑狼般朝前冲去,燕虞权当练步法,每每快要被她抓住时都不着痕迹的躲过。
往日跟燕陆他们练身手,她总被他们耍的团团转;没想到终有一日,她也能溜别人。
燕池羽见她乐在其中,没再上前。李大婶次次落空,终于反应过来她被耍了,她颊肉抖动,几乎要咬碎银牙。
燕虞觉得溜的差不多了,正准备动手,燕池羽已经赶在李大婶发飙的前一步抬手劈晕了她。
瞧瞧,这不是挺利落、挺敏锐的嘛?
燕池羽劈晕李大婶,再抬头时变了神色。
他朝她扑过去,燕虞面色也是一变,手同时伸出抓上他的手臂,两人低头一滚躲过了来人偷袭的暗棒。
“咚”的一声巨响,碗口粗的木棒狠狠的掼在了地上,让昏死过去的李大婶的身体都为之一震。
那棒子顶端有个洞眼,看上去像是从废旧的农具上拆下来的。偷袭那人包了头巾,身材魁梧,常年劳作使他麦色的脸上有些雀斑。
这正是一面之缘的张大哥。
燕虞:怜爱了。
燕池羽:怎么又绑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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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望化(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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