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军师

我站起身,低头拍掉身上的花瓣。

再抬起头时贺平楚已经神色如常,微微侧身向着门外,对我说:“回去吧。”

我应了声,小跑着跳出大门。

宅子再度落锁,我左右张望,没见着早上的马车。

回府上还有好一段距离呢。我问贺平楚是不是要走路回去,他“嗯”了一声,似是知道我在想什么,解释道:“我先叫马车回府了。这地方我不能光明正大的来,不然哪天说不定就要被参上一本,说我时隔多年仍心怀怨怼,有不臣之心。”

我一头雾水,问:“为什么?

他背着手走着,语气平平:“十二年前这宅子的主人兵败,致使雍州失守后畏罪自戕。首辅大人让人将这宅子抄了,屠了几十口人,只活了我一个。几年后圣上宅心仁厚既往不咎,这宅子才重新修葺。”

他顿了顿,语气低沉了些许:“你今日所见的,都不是这宅子最初的模样。只有那棵老梨树没变,是我祖父亲手种下的。”

我睁大眼看着他,张了张口,没能说出话。

日头很快西沉,余晖渐渐湮灭,街边商贩都开始收起铺子,准备回家歇息。只有不远处的歌舞坊还在歌舞升平,传来阵阵笙乐。忽然一道钟声响起,惊起一群白鸽,翅羽在暗沉的天色里翻飞。

我们走出一段路,贺平楚突然问:“你看这京城,繁华吗?”

我点头:“自然。我初到绵上县时,以为人间的繁华莫过于此,到了这里才知道,那里和京城比起来不算什么。”

贺平楚笑了笑,没有说话。

我们不紧不慢地往回走,眼看着就快到了,我犹豫了很久,还是把遇见太子的事告诉贺平楚了。虽然有点怕被他骂,但如果不告诉他,我怕他以后会因为这件事吃亏。

贺平楚却只是一怔,接着又变得波澜不惊:“遇着他了?他没把你怎么样吧。”

我摇摇头:“没有。他抓住了我,后来侍卫来了,他就把我放了。”

贺平楚没多说什么,只道:“他不是善茬,日后再遇到要千万小心。”

我点头,想了想问:“不过他抓了我,没把我送到皇帝那也没交给侍卫,我还挺意外的。你和他不是关系不好吗?他知道我住在你这,我还以为他会借机害你。”

贺平楚语气平平:“因为朝廷现在还需要我这条为他们做事的狗。下绊子可以,找不痛快可以,但和我撕破脸对他无益。”

我觉得很难过。明明是个好好的人,却被当成一条狗使唤,不给狗吃肉却要狗够凶,还时不时要来踹上两脚。

他话说得简单,好像在说别人,但心里肯定也不好受。于是我下意识拉住了他的手,说:“你不要难过。”

贺平楚一愣,手指都僵住了,反应过来后有些失笑:“我没难过。”

怎么可能不难过,人心都是肉长的。我觉得他是不好意思承认,也就不拆穿,但也不松开他的手,就这么一路拉着走回去。

贺平楚大概是很不习惯,落后我半步,左手被我拉着直挺挺往前伸,连带着步伐都有些僵硬。

一直到进了府上我还牵着他,丫鬟迎上来说饭菜已经备好了,瞥见我们的手,说了一半的话突然打住,脸色像是活见了鬼。

贺平楚轻咳一声,应了声“好”,左手挣动了几下。我觉得他心情应该也差不多好起来了,就松开了他,先一步跑到桌前招呼他:“快来吃饭!”

他站在几步开外,神色在昏暗光线里晦涩不清。片刻后他抬腿迈进来,和我一同坐在桌前。

*

翌日,府上来了位客人。

马车是中午到的,丫鬟来通报时我正在吃饭。

贺平楚一听来人是“苏军师”就放下了筷子,亲自出去迎。我边吃边想了想,刚回府上那天我好像听过这个名字。

不一会贺平楚就带人说笑着进来了,我听着动静抬头一看,顿时有些吃惊。

话本里的军师,不都是年纪一大把,头发胡子全白,走两步路就要颤颤巍巍吗?怎么这位军师却是样貌年轻,看着和贺平楚差不多年纪。

他瞧着有些瘦弱,还带着几分病容,但面容秀雅,风度翩翩,像是出身于哪个书香门第。

他见了我也是一惊,看向贺平楚:“这位是……”

贺平楚向他介绍:“我朋友,姓言名攸。”

我站起来冲他打招呼:“你好。”

军师笑着说:“鄙人姓苏,名南庄,见过阁下。”

他说完就捂嘴咳嗽几声,停下后冲我抱歉一笑:“大病初愈,还请见谅。”

贺平楚关心了一下他的病情,问他吃饭没有,他说还没,我们就坐下一起吃。

他们聊着聊着就聊起一些军务,我插不上嘴,就默默听着。

苏南庄虽然年纪不大,但说起话来很有水平,文绉绉的,反正有些话我就听不懂。

他们聊了大半天,我早就吃完了,却莫名有些不想走,就假装挑鱼刺,戳着一块鱼肉在那挑半天。

最后苏南庄也终于吃完了,贺平楚说他病刚好要多休息,让人带他去客房里。

我顿时有些不乐意了。怎么他也要住在这里?

苏南庄走后我叫住贺平楚,低声问:“他是你的军师?”

贺平楚点点头:“是。他前些日子一直在苏州养病,西南一行没跟着我们。”

我想了想问:“那他现在病好了,岂不是出去打仗时每天都要跟着你?”

贺平楚还没回答,我又急忙问:“现在还要住在这里?他住多久?”

我情绪有些小波动,一时没留神,冲着贺平楚越凑越近,等发现时已经快趴桌上了。

贺平楚看着我,略微一挑眉。我有些尴尬地坐回去,听见他说:“一直住到朝廷再派我出征。”

*

我为着这句话,难过了好一阵子。

贺平楚和苏南庄很熟,我能看出来。他们聊起军务时有种默契,仿佛已经认识了很多年。苏南庄也不是第一次来府上住,这显而易见。

我有些异样的情绪,形容不出来,在胸口哽着,吞不下吐不出,想嚼碎消化又使不上劲。

我在床上躺了一会,突然很想去找贺平楚。没什么别的事,我就是想见见他。

于是我去敲他房间的门,但没人应声,里面也没有点灯。我又去书房,还是没人。

他会去哪?我拦住一个丫鬟,她说贺将军去了西厢客房。

西厢客房,苏南庄的屋子。

那种情绪又翻涌上来了,让我难过中带着些心慌。

他们一定是又在聊军务,我不该去打扰的。可我的腿不听使唤,拉着我往西厢走。越靠近那件屋子,我的心慌感就越重。

终于到了。

我站在窗外,看见屋内烛光在窗纸上跳动,里面传来絮絮的低语。有风吹过,奇怪,白日里觉得舒适,这会却只剩寒凉。

我呆呆地站了一会,等回过神时,突然发现里面好像没有说话的声音了。

我想我该走了,站在门外偷听算是怎么回事?可我却化成原形跳上房顶,无师自通地学会了揭瓦——

矮桌前坐着贺平楚和苏南庄,他们面前摆着几张地图,周身地上还散落着一些卷轴。

他们方才想必是在拿着这些地图和卷轴谈论,但此刻没有。

我看见苏南庄双手轻轻撑着桌面,慢慢向贺平楚倾身。而贺平楚没有躲闪,嘴角噙着一抹笑,目不斜视地注视着他。

他们之间的距离渐渐缩短,我就那么看着他们在我眼前,双唇缓缓相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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