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回死生同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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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晏如那句“不必陪我涉此滔天风险”的话音落下,帐内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琉璃灯的光晕仿佛都凝滞了,只有每个人压抑的呼吸声,和灯花爆开的轻微“噼啪”响。
“姑娘!”
周妈妈第一个出声,声音是撕扯般的沙哑:“您这是要剜老奴的心啊!”她浑浊的眼泪滚落:“老婆子我逃荒路上没了丈夫,眼睁睁看着刚落地的闺女断气,是夫人把只剩一口气的我和福顺从阎王殿拉回来。你如今要撇下我,等我死了,哪有脸下去见夫人?”
青黛她垂着眼,声音竭力平静,却带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音:“小姐,边关缺医少药,若……若您在路上染了风寒,跌了碰了,有个闪失,奴婢余生难安!”
翠微挺直脊背,拳头攥得骨节发白,仿佛一杆宁折不弯的红缨枪。“姑娘,您这安排,我不服!”她硬邦邦道,“我爹是跟着前节度使战死的!我那个后娘,领了抚恤银子,转头就想把我卖进窑子!是您,在那大雪天,把我这个快冻死的乞丐捡回来,给了我热饭、暖衣!让我活得像个人!”她定定地看着顾晏如道:“我翠微的命,从那天起就是您的!我不走,我也没处去!”
疏影异常安静,她指尖拂过那本《贞元十道录》上密密的批注,“小姐,”她开口,声音不大,却像冰投入火,让帐内为之一静,“您让我们走,是仁主之心,我们感激。但是打小的情谊,您手把手地教我理账、管理铺子,我不会走的。要生一起生,要死……我也跟随!”
香凝早已哭成了泪人,她扑到顾晏如腿边,把小脸埋在她膝上,呜呜咽咽,话都说不连贯:“小姐……别、别不要香凝……我笨,我不会治病,不会功夫、不会做账……可、可我会制香!我能……我能给小姐调最好闻的香,走到哪儿都香喷喷的……我不走……我就跟着小姐……”
顾晏如看着眼前这一张张或悲愤、或决绝、或恐惧的脸,所有劝说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她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再睁开时,眼底已是一片深不见底的潭水。她缓慢地,一个一个地,郑重地将她们的手与自己的手叠在一起,终于从喉间挤出一个字,轻得像叹息,又重得像誓言:“……好!”
“笃——笃——笃——”
三更的梆子声隐隐传来。梆声落定,帐内激荡的情绪尚未完全平复,烛火将每个人的影子拉长,投在帐幔上。
顾晏如的目光恢复了惯有的沉静与清明,她环视众人,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你们的心意,我收到了。既然都不走,那从此刻起,一切行动,皆需听我号令。”
她首先看向周妈妈,语气缓和下来,带着不容反驳的恳切:“妈妈,前路不明,您年事已高就留在京城,替我守住最要紧的根基——我母亲的嫁妆单子,那些体己、首饰、所有铺子的真实账目、以及能指证伯母贪墨的铁证。奶兄,我要带着,一路的事务多要仰仗于他!”
周妈妈张了张嘴,看着顾晏如那双与夫人年轻时一般无二的、坚定的眼睛,千言万语化作一声长叹,终是重重点头:“姑娘放心……老婆子我,给你守着这个家!福顺那小子,总算是有能用到他的地方!”
顾晏如看向疏影:“疏影,你的担子最重。之前都是你与奶兄配合内外,之后就需要你总领清晏阁一切事务,维持运转,不能让人看出端倪,遇事不决可寻静姝、明玉拿主意。另外,府中及各个铺子里的眼线,也由你单线联络,名册在奶兄那里,明日你二人着手书信交接,让奶兄腾出手来,我有别的安排。铺子里眼线传回的真假账目继续理清记明后,交于妈妈保管。府中眼线所有消息,由你汇总甄别,紧急要事——”她语气加重,将一枚刻着繁复花纹的花梨对牌推到疏影面前,“你亲自前去延康坊永昌货栈,凭此对牌面见赵掌柜。他见对牌,如见我,自会安排快脚送到我处。”
顾晏如目光沉静,继续部署:“我每旬左右写一封平安信,由舅父商队的足夫送回。派一个稳妥可靠的生面孔,跟货栈伙计对一句暗号,只问:‘我定的十匹雪里青到了吗?’若有我的信,伙计自会交予。”自此,你是我的耳目,也是我与京城唯一的桥梁!”
疏影迎上她的目光,清晰应道:“是,小姐。”
最后,顾晏如取出那个指节大小的明矾瓷瓶:“所有书信,明面是家常问安。真正的消息,用矾水写在空白处。”
疏影将瓷瓶与对牌依次收起,放入贴身荷包。她清晰复述道:
“奴婢明白。紧急要事,凭对牌亲见赵掌柜。您的平安信,遣生面孔对暗号收取;明面家书,暗用矾书。”
“好。”顾晏如颔首,“从此,府中风云,便系于你一身了。”
“香凝,”顾晏如的语气柔和了许多,“你的战场,就在香室。我要你心无旁骛,研制出更多像‘雪中春信、兰蕙初醒’那样的新香。清晏阁是我们的钱袋子,它的招牌不能倒。你的香,就是它不倒的根基。说不定等我到了边关,还能把咱们清晏阁的香,卖到大漠草原去。”
香凝用力擦去脸上的泪痕,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可靠:“小姐,我一定能做到!”
最后,顾晏如的目光落在青黛与翠微身上:“青黛,翠微,收拾好你们的药囊与兵刃。我们北上之路,生死与共了!”
“是!”两人齐声应道,一个眼神沉静,一个目光锐利。
顾晏如接着道:“待我们离京后,大伯母必然会捉你们逼问。所以你们所有人,我会托付到卢家静姝姐姐府上暂住。范阳卢氏的门第,足以让伯母不敢轻举妄动。”众人闻言,心中最后一丝忧虑也得以抚平——小姐将所有人的安危与退路都思虑周全。
“好,先商议到此,大家且去安歇吧,今天晚上就让妈妈在这陪我吧,明日方方面面都要开始准备起来!”
一场无声的战役,已然拉开序幕。
夜色更深,万籁俱寂。唯有偶尔掠过的夜枭,发出一两声短促的怪叫,划破这初春深夜的死寂。
杨氏回到自己屋中,卸了钗环,由丫鬟服侍着洗漱了,刚要躺下,便听得外间响起丫鬟们压低的请安声:“老爷。”
门帘一挑,顾知远踱着官步走了进来。杨氏一愣,斜着眼乜着他,嘴角撇了撇,语带讥诮:“吆~这是哪阵风把顾大爷吹到我院子里来了?”……
顾知远脸上的志得意满僵了僵,讪讪地摸了摸鼻子,在床边的绣墩上坐下:“夫人说哪里话。今夜过来,是有要紧事嘱托你。”
“哦?”杨氏懒洋洋地靠在引枕上,并不看他,“老爷如今是攀上高枝的人了,还有什么事需要嘱托我这黄脸婆?”
顾知远也不在意她的酸话,往前凑了凑,声音压低,却掩不住那份得意:“清晏阁那边,你需得多费心,把人给我看紧了!”顾知远捋着下巴上稀疏的短须,眼中精光闪烁:“今日在王府宴上,我得了准信。翰林院的姜侍读,年纪到了,很快便要致仕荣养了。王府的管事私下与我透了底——”他声音压得更低,几乎只剩气音,“只要咱们顺顺当当地将三丫头送进王府,这个从六品上的侍读学士的缺,便是十拿九稳了!夫人,我这做了十几年的翰林院孔目,总算是要熬到头了!”
杨氏先是一怔,随即嘴角勾起一抹轻蔑的弧度:“区区一个六品小官,瞅瞅你这点出息!我还当是什么尚书、侍郎的缺呢。”
“妇人之见!”顾知远被她一激,脸上有些挂不住,但随即又被更大的野心点燃,他眼中闪烁着难以抑制的贪婪之光,“你懂什么!这侍读学士,品阶虽是从六品上,不算高,却是天子近臣,日常侍奉御前,参与机要文书!是多少清贵进士熬资历都盼不来的紧要位置!这是通天梯的第一步!日后阁老之位,未必不能争上一争!你可明白?”他越说越激动,几乎要站起身来,“日后我若能入了圣上的眼,于咱们轩儿的仕途,那便是天大的助益!你还觉得这是区区小官么?”
杨氏闻言,脸上的轻慢之色渐渐收敛。她坐直了身子,沉吟片刻:'轩儿可是她未来的指望。若老爷真能更进一步,靠近权力中心,那对轩儿的前程,确是大有裨益。'更重要的是——她心底飞快盘算——原只想着将那个小贱人送去王府做了妾,以那王爷之威,用不两年尽可一了百了,她那贱人母亲留下的令人眼红的嫁妆、田产、铺面,就可以名正言顺、长长久久地握在自己手里了。没想到,这步棋竟然还能给身边这个窝囊废换来一个实实在在的官职缺位!这简直是意料之外的惊喜,一箭双雕!
“老爷此话当真?”她语气郑重起来,眼底的精光闪过。
“千真万确!”顾知远拍着胸脯,“王府那边既开了口,断无虚言。三丫头那,绝不能出任何岔子!”
杨氏点了点头,眼中也闪过一丝狠厉:“老爷放心,妾身晓得轻重!明日我便加派人手,将清晏阁与各处的门户还有夜里巡查看守都加一加,定将三丫头和她那几个心腹仆从看得死死的!管教她插翅也难飞!”
顾知远满意地点点头,又叮嘱了几句,方才起身离去。
杨氏重新躺下,却再无睡意。她盯着帐顶繁复的缠枝花纹,脑海中飞快盘算着明日的种种安排,嘴角,慢慢勾起一抹冷酷而志在必得的笑……
主仆同心,其利断金。盟誓已立,部署已毕。诸君觉得,晏如这番安排是否算无遗策?真正的考验,将从明日黎明开始。收藏是前行的灯火,评论是并肩的回响。[抱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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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第五回 死生同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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