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回破釜沉舟
(基于2025年12月1日区块链基础上修改版)
夜色如墨。顾晏如闺房的拔步床内,厚重的帐幔层层垂下,将最后一丝光线与声响隔绝在外。
顾晏如慵懒地倚在青缎引枕间,一身素绢中单外松松罩了件极淡的浅黄禫衫,宽大的袖口下,露出半截伶仃的手腕。耳际发丝被一支木簪松松挽起,余下青丝如墨色瀑布般披泻至腰际,衬得那张脸愈发苍白。额角那片敷了药的青红伤痕,在昏朦灯光下显得格外刺目。
床榻中央的矮几上,一盏琉璃袖灯静静吐着昏黄光晕,将围坐在旁的几道身影温柔笼罩。“雪中春信”清冽而暗藏生机的香气,在帐中无声弥漫。
顾晏如淡淡开口:“此事甚是蹊跷,我只疑惑,前几日大慈恩寺之行,我帷帽一直未曾离身,康亲王究竟是如何‘看中’我的?
疏影想了想,蹙眉道:“小姐,会不会……是那杨氏混说的?她惯会无中生有!”
周妈妈愤恨道:“老奴也觉着,定是那毒妇使的毒计。”
就在帐中气氛愈发凝滞时,一旁的翠微嘴唇翕动了一下,低声道:“小姐,奴婢,想起一事……”
众人目光瞬间汇集于她身上。
翠微深吸一口气,艰难道:“您可记得,那日上车前,忽起一阵疾风,力道极猛……您的帷帽,被风掀起过一瞬,如今想来……莫不就是那时……”
顾晏如闻言,端着茶盏的手微微一顿。她沉默了片刻,长睫垂下,在眼底投下一小片阴影,终是化作一声极轻的叹息:“罢了……事已至此,是巧合还是人为,都已无分别。多想无益。”
她将手中微凉的茶一饮而尽,将那一丝不甘强行咽下。再抬眼时,眸中已是一片沉静的决然:“接着说说我的打算。”顾晏如目光沉静:“只因勤王谋逆时,康亲王替圣上挡了一刀,圣上对他很是信重。近些年康亲王越发荒诞张狂,欺男霸女,鱼肉百姓,然圣上却从未申斥过。而在这京城,我所熟识之人,能够挟制弹压康亲王者无。若他只强纳于我,凭祖父之荫,或还有些许腾挪之地。但祖母主意已定,一旦成了你情我愿的婚事,陛下定会如康亲王所愿。真待到圣旨下达,我便怕是死,都要抬进康王府再死了!如今我们身处泥潭,孤立无援,我思虑再三,都无从落子。如此处境,不若破釜沉舟,置之死地而后生!我为棋手,不为棋子!不下这盘棋,直接掀了棋盘,跳出局外,或许,还能窥得一线生机!”顾晏如喝了一口梅花茶,接着说道:“只要我出得了上京,人不在,祖母自不敢答应康亲王。没有圣旨压顶,我去到泾川寻得祖父做主,才能起死回生!至于女儿身。”顾晏如将垂落的发丝勾回耳后:“妈妈不必担心。近两年我身量见长,打理清晏阁不便时,常女扮男装行走。”
香凝一脸与有荣焉:“妈妈,小姐可厉害了!用那脂粉涂涂抹抹,穿上男装骑上踏雪,比京城所有的少年郎都俊俏!路上那些小丫头都躲在窗帘后偷看我们小姐呢!可惜回府前都得换回来,要不让小姐明天装扮起来给您瞧瞧?”
周妈妈拍了香凝一下:“你这小丫头,别跟着起哄。”又转向顾晏如,“小姐啊,咱们走过的路最远也不过九里。那泾州怕不是远在天边,这怎能去得?”
“疏影,”顾晏如吩咐道,“将书房右边书架第二层的《贞元十道录》《吐蕃黄河录》《西洲图经》取来。”
素指纤纤,缓缓翻动书页。众人在顾晏如的沉稳中慢慢静下心来,细细思索方才小姐所说那惊世骇俗之法。
“看这里。”顾晏如扫了众人一眼,“自吐蕃占沙洲,泾州已是西北门户,安定郡为祖父节度使驻所。东至长安四百八十里,东至邠州一百八十里……”
那本摊开的《贞元十道录》,书页泛着蜜饯般的微黄,页缘因无数次翻动而微微卷曲起毛。空白处几乎被墨迹覆盖,蝇头小楷密布于州县夹缝,朱砂线路蜿蜒如血,又有黛青批注层层叠叠,整幅舆图像是承托了一场无声的沙盘推演,每一笔都藏着深思的重量。
“起上都,经咸阳→醴泉→奉天 →永寿 →邠州,此段基本在关中平原,是官道主干线,驿站齐全。”顾晏如边指点着路线边道:“下一段自永寿梁始,便入山险路危之地:邠州 →宜禄 →泾州。”
翠微眉头紧皱:“可是姑娘,泾州这仗已打了这么久,这一路散兵流寇……”
她虽然胆大,此刻也面露忧色:“奴婢不怕与人动手,但只怕双拳难敌四手。路上也不太平,咱们这一行女眷,老的老,弱的弱,又带着细软,岂不是活脱脱的肥羊?”她看向顾晏如,眼神里没了平日的冲动,全是实实在在的担忧。
“疏影,”顾晏如微微一笑,“告诉大家,清晏阁是如何东山再起的!告诉大家那些风靡上都的香料是怎样来的!”
香凝疑惑地说:“不是江小姐通过她的舅父、西川节度使得来的?”
“是咱们小姐的舅父所组商队带回来的。”疏影沉稳道。
顾晏如的指尖在地图上那条朱砂线路旁轻轻一点,轻柔的声音在帐内响起:“不错,正是舅父的商队。你们可知,自吐河西走廊这条黄金商道断绝。舅父的生意几乎毁于一旦,货物被劫,伙伴离散,那是他半生心血,清晏阁也因无香可用而凋零。”
她目光扫过众人,继续道:“但舅父并未一蹶不振。此后,他倾尽家财,耗费无数心力,另辟蹊径,千险万难才重新打通了这条从扬州出发,经运河入汴梁,再西行上都,继而从邠州折向西南,翻越陇山经河州、青海湖直达沿吐蕃逻些的生命线。”
青黛恍然大悟:“那小姐你两年多前突然日夜苦读,整天写写画画,三天两头的给舅老爷写信,难不成也是为这商路?”
顾晏如笑着点头:“那会也是艰难,你们也都知晓,母亲嫁妆、商铺里的现银都赠予祖父换作军需带去边关了,而近半数铺子受河西走廊之损。”顾晏如黯然道:“母亲故去,三番两次只余得清晏阁,还无香可用。舅父深知我之处境艰难,奈何自顾不暇,来信劝慰我先行龟息。我亦心焦舅父之困,闺阁女子无能为力,这才捡起父亲藏书,略尽绵薄之力。”
她的指尖坚定地落在“径州”二字上:“此路一通,商队便可将在扬州集散的江南丝绸、瓷器、茶叶,源源不断运至西域。而泾州,不仅是祖父的节度使驻所,如今更是朝廷对吐蕃用兵的前沿。巨大的军需、边地的稀缺,使得这里商贾云集。”
顾晏如的声音压低了些,却带着洞悉一切的明澈:“此地数十万军民,盐铁茶帛药,无一不贵。朝廷严禁出关的物资,在这里卖给边军、商贾,便能立获数倍之利,且无需冒深入蕃境之险,于是,舅父的泾州货栈应运而生。”
“而清晏阁的香料,就是舅父商队带回的。”顾晏如看了看其余四人,“事以密成,此事除了疏影协助我管理铺子及账目,也只静姝、明玉知晓。”
香凝疑惑道:“那小姐为何要告诉卢小姐、江小姐呢?”
顾晏如摸了摸香凝的头:“傻丫头,咱们的香铺在上都头一份,你以为祖母、杨氏为何不觊觎?为何无人找寻麻烦?我拉两位金兰入股,其一,明玉处境艰难,手里多些银钱总是好事,又能担着香料的来处名义;其二,卢世伯从中书省调入秘书省任秘书少监,明升实贬,成了一个管理图籍的‘闲人’,但是范阳卢氏家主,清流之首,伯父伯母与那一众宵小岂敢造次!”
她终于抬起头,眼中闪烁着与柔美外貌截然不同的锐利光芒:“而初春为抢占‘开市’头筹,打通‘雪融’新路,舅父的商队应该已从扬州出发了!有舅父经营数年、熟谙沿途一切关隘险阻的可靠人手,有可供我们依托、掩护行藏的商队身份,更有在泾州站稳脚跟后,能直通祖父帅府的渠道!这,才是我此行真正的生机所在。
众人思虑良久,面面相觑,终是认同小姐惊天之思。
见众人再无异议,神色虽惶惑却都透出一股决绝,顾晏如心下熨帖,烛火在她沉静的侧脸上投下摇曳的影子,目光缓缓扫过眼前这些与她命运相连了十几年的人,沉稳贴心的青黛,细腻果敢的疏影,刚烈坚韧的翠微,纯真可爱的香凝,如母亲般将她拢在手心,日夜呵护的周妈妈!声音里带了几分罕见的涩意:“方才所言,虽是眼下唯一的生路,可我……不能不为你们多想一层。”
她指尖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轻声道:“舅父的商队虽是可托,但前路终究是往那兵荒马乱、草菅人命之处去。我身不由己,必须前行,可你们……不必陪我涉此滔天风险。”
顾晏如抬起头,眼神清亮而坚定,做出了决定:“待我们平安出得上京,寻得舅父商队汇合后,妈妈,你便带着香凝她们,拿了盘缠,各自归乡或去投亲吧。总好过……把性命都填在这条吉凶未卜的路上。”
不为棋子!跳出棋局!我最爱这掀棋盘的脆爽劲儿!
生路,初露端倪……最难是哪关?收藏追更,留言猜想,我们明天见。[抱拳]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章 第四回 破釜沉舟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