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提灯归

东柳巷七号,月亮星子在空中没多时又被乌云遮住,下起了小雨。竹影回来时额上雨水混着汗水,浑身上下透着湿气。他快步跨过门槛,绕过屏风走到徐季安身旁。

“大人,谈妥了。”

他方才在尚泱坊同庄管事交易,答应对方在西域商行来访时帮助搭桥牵线,促进贸易。相应的,对方需借乞巧比赛的绣娘给大人。

徐季安放下手中西域使团的名册,点点头:“刘智礼将这两件事同时交予我,倒是将事情简单化了。他今日在刑部住着,刑部官员颇为嫌弃,共同商讨的也不过些无关紧要的事,暂时没有进程。梁大人也会帮忙看着,他定是查不出真相的。倘若他铁定心思要查下去,不妨让他查到齐王自己头上。”

梁大人是刑部侍郎梁赋笙,与徐季安同年进士出身,二人交好,昔日同为贞贤太子属官。也正是梁赋笙的推荐,徐季安才在年初由江陵调回长陵,任职礼部侍郎。

竹影听着笑出了声,自己伤害自己倒真是闻所未闻。

“大人,眼下齐王重伤,鬼魅城失了首领,防备松懈,不如让周钰之等人现在就行动?”

徐季安摇头:“不可。齐王狡诈,对外宣称重伤,却不一定真的重伤,反而可能躲在暗中观察。我们藏了许久,宋裳衣已是打草惊蛇,此刻万万不能再有动作,被他察觉。需得有事分走其注意,再做打算,你让周钰之按计划进行便可。暂且等等吧。”

再等等吧…已经四年了,也不差这一时半会,徐季安如是想到。他面无表情地看向窗外的雨链,像是使命终了般地开口。

“这次,齐王该倒台了!”

院子里小雨淅沥,顺着莲花雨链汇股流下,屋内灯火未熄,两人对坐饮茶,道不尽话。

渐渐小雨又成暴雨,断断续续地下个不停,直到七月七,上天仿佛照拂牛郎织女的颜面,倒是止住了雨,但也是阴天,见不着一丝太阳的边。

尚泱坊的管事庄柳寅时三刻便起了身。她先是将侍女送来的参赛名册进行最后的确认,然后到材料阁再次清点比赛所需材料,一一确认过后,她在辰时初赶去厨房,见茶水点心已备好,便吩咐下人送去观礼厢房。随后,她快速整理仪容,确认无误,便在巳时前赶到尚泱坊大门迎客。

长陵女子能参加的活动不多,乞巧比赛算是一等一的大事,是以吸引了许多官家小姐,富贵夫人前来观礼,需得庄柳亲自在门前等待。

不一会儿,马车陆续到达尚泱坊,待小姐夫人们下了马车,庄柳便笑迎上去,寒暄赞美过后才吩咐丫鬟领着客人前往阁楼厢房。

又一辆马车缓缓停下,里头下来一位身着华服、头梳云髻的华美妇女,庄柳对着马车上下来的贵夫人行了一礼,赶忙笑语盈盈地迎上。

“诶呦,梁夫人来啦!许久未见,您真是越发精神,越活越年轻了。”

梁夫人是刑部侍郎之母,丈夫曾为太子太傅,大公子为皇上亲封的武威将军,二公子亦位列高官,为刑部侍郎,荣誉满门,文武双全,可谓人生得意,无甚烦恼。

可偏就梁府小姐近年生了场大病,整日病恹恹,不知何时便要归西,让梁夫人脸上填了几道皱纹。梁小姐来年便要及笄,但因其生病,至今还未寻得亲事。梁夫人自持身份,不愿落人口舌,请高医为女儿治病的同时也不忘落下梁小姐女工,近些年也请了尚泱坊不少女先生登府。可梁小姐实在病得严重,过去的女先生回来后竟也莫名生病。众人觉得晦气,愿意前往的人便越来越少了。

“你倒是嘴甜,可要是能将这份逢迎的心思放在正事上便更好了。”

梁夫人有意无意敲打她,庄柳自然也是明白其中含义,笑道:“自然,夫人今日若有看中的人…”

“夫人!”

庄柳的话还未说完,便被一声尖叫给打断。只见一个不知从哪冒出来的小乞丐从几人间冲过,快得众人来不及反应,梁夫人便被撞在地,一记重重的落地闷声随即传入众人的耳朵。

庄柳大惊失色,赶紧上手帮忙,将地上的梁夫人扶起,一边为梁夫人查看伤势,一边叫人去请大夫,还不忘叫人抓住小乞丐,却唯独忽略了地上的另一个人。

梁夫人扶着腰,整理头发后对着慌乱的一群人道:“我不碍事的,方才有人接住我,当了人肉垫子,你们快将这位姑娘扶起来。”

众人随着她的视线望向地面,一个清秀的姑娘此刻正半跪在地,神情带着些许痛苦。

陆柍腼腆地对着前来扶自己的丫鬟笑笑,然后看向面色如初的梁夫人道:“夫人可有受伤?方才小乞丐突然冒出,我一时心急,才让我这卑劣的身体碰到了夫人,还望夫人莫要怪罪我。”

梁夫人语气中带着感激:“姑娘莫要妄自菲薄,你方才救了我,我怎么会怪你。”

又转头对着丫鬟道:“春兰,拿袋银子给这位姑娘,带她去处理一下伤口。”

陆柍连忙摆手,拒绝收下银两。可春兰却铁了心般要将荷包塞在陆柍身上,几次推回后又递了过来。陆柍抵不住她的热情,却也不想收下,于是小跑着进了尚泱坊,还不忘回头同梁夫人灿烂一笑。

“今日帮到夫人是我的福气,还望夫人莫要挂在心上!”

待她背过众人向主楼走去,眼底的清澈笑意立刻转变为得逞的狡黠。大家出身的梁夫人不会欠人情,她方才不收下银两,还特意提醒梁夫人莫要挂在心上。如此,梁夫人必是忘不了自己。

尚泱坊主楼极大,楼高三层,层层高度错落有致,楼身笔直挺拔,檐角高高翘起,挂着精致的铜铃,微风拂过,铃声清脆悠扬,随着陆柍欢快上楼的步子一响一响。

上了二楼,陆柍正要去记名,身后却传来一声熟悉的“阿辞”。她心里咯噔一下,没有转身,仿佛未听见般继续向前走去,手却忽然由人拽住,对方一使劲,她便转过身来,见到那张再也不想见的脸。

陆柍神色复杂地看着那张笑脸,甩开了被抓着的手。倘若她在沈府受的苦有十分,眼前人必是施加七分之人。

沈静妍今日穿着一身素色纱绣莲纹长裙,梳着双飞髻,只插玉簪,却依旧艳丽无比,眉眼下的双眸闪着亮光,丝毫没有正在孝期的憔悴哀伤,她红唇微启,眼神带着鄙视:“阿辞,你怎么在这?这里可是尚泱坊。难不成你离了沈府,来这尚泱坊做打杂丫鬟了?”

若是在沈府,陆柍定会低头不语,任由打骂。可这里不是沈府,她亦不是丫鬟,故而没有顺着沈静妍的话回答,而是反讽笑道:“沈小姐怎么在这?我记得沈大人不久前才离世,你应当尚在孝中,怎么今日出来观礼?可是因着沈大人逝世,沈小姐与陆公子的婚期推迟,沈小姐心有郁结,这才来尚泱坊透气?”

沈静妍被人戳到痛处,立马拉下脸色,顿了半响才嘴角讥笑道:“呵,阿辞,你离了沈府,当真是长本事了,竟然敢这般同我讲话。你若是不想丢了尚泱坊的活计,待会便来雅阁同我跪下道歉,兴许我看在今日这么多贵人的面上,便不同你计较。”

陆柍听她以尚泱坊威胁自己,只觉好笑,说来她还要感谢沈小姐,若不是沈静妍,今日她是参加不了这乞巧比赛的。

陆柍在沈府原是浣衣的粗使丫鬟,沈静妍不知从何处得知自己绣艺不错,隔三岔五便送几身衣服过来,说是让自己添些花色,陆柍完成后她又变本加厉,送来的绣棚越来越多。从此,陆柍白日浣衣,晚上绣花,如此反复七年,陆柍的绣艺见长不少。

只是,沈静妍实非良善人,自己曾多次因夜里绣花而昏厥,沈静妍却吩咐身边的丫鬟用冷水浇醒自己,抑或用藤条鞭打小腿,思及此处,陆柍眼里盈满恨意,她冷冷地出声:“恐怕沈小姐不能如意了,我今日是来参加乞巧比赛的。尚泱坊人来人往,沈小姐若是还想守住自己在外的美名,便先收收自己丑恶的嘴脸,免得传出什么不好听的事,陆公子为此和你生了嫌隙。”

“你……你说什么?”沈静妍哪里听过这般羞辱的话,被气得手指发抖,想要挥对方一巴掌,却被陆柍灵活躲开。同时,身后传来梁夫人严厉的呵斥声:“沈小姐这是在做什么!”

沈静妍的手悬在半空,将落未落,她有些委屈地看了眼脸色不好的梁夫人,将手放了下来。

一旁的陆柍对着梁夫人行礼,眼神透着感激,待起身便离开了这是非处。

“晚辈见过梁夫人。”沈静妍恢复了往常知书达理的样子,并为自己辩解道:“方才那丫头身上沾了泥土,我正欲帮她拍去,没想着您过来了。”

梁夫人颔首,没有拆穿对方的谎言:“沈小姐千金之躯,这些小事还是交给下人做罢。”

“夫人说的是。”沈静妍轻声应和。

梁夫人也没再说什么,而是绕过沈静妍上了三楼。沈静妍年少时曾同梁小姐为密友,只是梁小姐生病后,沈静妍是声名在外的才女佳人,而梁书烟是众人嫌弃的病秧子,两人间的来往便也渐少。因着旧情,梁夫人虽不喜沈静妍这般势利之人,但也没有为难她。

倒是方才那位姑娘,举止有礼,也不委屈诉苦,让梁夫人心里生了一丝好感,她让侍女撩起珠帘,往二楼平台望去,姑娘已经落座,脸色挂着浅浅笑意,毕恭毕敬地等待比赛开始。

未几,庄柳拿着名溥上来。她微笑环视一周,见比赛之人已到齐,便开口道:

“欢迎各位参加尚泱坊之乞巧比赛,吾乃尚泱坊管事庄柳。此次比赛共分三场。首场为穿针之赛,考校诸位女子之手巧与耐心,须在限定之时限内,尽可能多穿针眼。次场乃刺绣之赛,诸位须在限定之时限内,完成一幅绣品,以评其技艺与创意。末场为编织之赛,诸位得以桌上之丝线与麻草编织,以展其编织之技巧与美感”

“可还有人未听清规则,需我再重复一遍?”她问道,见无人应答,便对着一旁的丫鬟示意。

瞬时,锣鼓敲响,比赛开始。

——

席间光影瞬时移动,有微风拂过,将墙角的熏香四散留味,恍若置身蓬莱仙境,又似在天上宫阙,迷蒙不似真切。绣娘甫一沉浸于手中细活,脑海瞬时没了杂念,唯余周身萦绕的香气,将她们映照成不食烟火的仙女。

陆柍便是在这如梦似幻的香味中完成比赛的。她仍旧是毕恭毕敬地将手中材料放下,待尚泱坊的婢女将作品上呈,才站起身来。正欲离席,身后却有人叫住了她。

“陆姑娘,且留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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