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藏起眼里的波涛汹涌,拽下林止行的手,“不会这么小气怕我抢了你的功劳吧?”
林止行一直都看不懂许杨奕的动作。
与想象中不一样,她的眼里没有任何仇恨和绝望,反而平静得像是一弯潭水,令人说不出拒绝的话。
“奕姐,要是有任何不舒服我们就立刻停下,证据确凿,已经能判他的罪了。”
“嗯?好。”
可今晚过后,林止行才发现那弯潭水是死水,苦得要命。
这是那天在仓库之后,初次见到蒋勇。
难以想象,一个规模庞大的团伙一把手居然会主动去做交货拿钱的小事。
他的脖子上,已经没了纱布,但那道长痕,仍旧泛着青紫。
许杨奕可能自己都没发现,她的嘴角在看到这到几乎贯穿蒋勇整个侧颈的疤痕后,带着快感上扬。
令许杨奕失望的是,对上他那双几苍老的眼睛时,记忆没有任何波动。
“来了?你现在叫什么名字?”
“奕姐!”林止行拉住他,示意着不要说,可许杨奕没有要听他的意思。
许杨奕清了清口腔里的血腥味,声线有些嘶哑,“许杨奕。”
那人又重复了一遍,“杨奕,好名字。”
是了,遇到的所有人都说,这真是个好名字,洋溢着幸福、美满、快乐。
她也是这么想着的。
所以小时侯的许杨奕,也是这么照着做的,无论是被骂了还是被打了,都淡淡的笑着。
她不爱说话,为了妈妈能在本家少受点骂,只能多笑笑。
可她听到最多的评价确是——许杨奕,这个名字跟你本人好不符啊。
许杨奕也知道不符,可没办法,不多笑笑的话,会挨打的。
笑得多了,也会挨打。
在妈妈的葬礼上的时候,就被打了。
当时的她只记得妈妈最爱看自己笑了,特别是掐着自己脸说‘小杨奕笑得真可爱’的时候。
因此她一直记得的,妈妈爱看自己笑,要见到妈妈就笑笑。
这么多年,都是这么做的。
“你.....有什么话想跟我说么?”
蒋勇看着这个忍得眼角通红却一滴眼泪都没掉的孩子,突然就想起了自己的女儿。
她现在又生活的好么?
“你有个姐姐对么,比你打三岁的姐姐?那是我的女儿,她现在还好么?”
许杨奕猛然抬头,瞳孔中的颜色都散了些。
所以,许生艺,是他的女儿么......
“奕姐?奕姐?”
林止行弯腰看了一眼突然没了动静的人,却发现她好像只是在发呆,便摇了摇她。
可仅凭他的一面之词,是不是太独断了。
“你,怎么证明......”
那人哼笑一声,似乎为这个孩子感到不值,“就凭你的名字和她的名字结合起来,对么,孩子?”
审讯室里的风扇幽幽的转着,明明出的是暖风,衣衫也没有脱,却遍体生寒。
那个站在蒋勇面前的女孩一下子就低下了头,仿佛再也抬不起来。
许杨奕想起了前不久父亲打来的电话,微微笑着,“她挺好的,她要结婚了。”
男人眼中似乎终于有了泪意,“是吗,挺好,挺好的......”
缓了许久,才有了一丝笑意,
“林警官,我全都交代。”
他坐在那张方寸的凳子上,娓娓道出了真相,“当年是我失手杀了杨淑华。”
林止行用手指了一下,旁边的警员给他递来一个本子。
“为什么对一个抱着小孩的女omega起了杀心?”
那人苦笑一声,似乎也很无奈,“那年,我刚刚务工回来,手头有了点钱,就想把女儿接回来,接到自己身边生活。”
提到他的女儿,许杨奕甚至有些羡慕许生艺了。
她能获得全家的宠爱,也能有一个记了他多年的父亲。
可也是这个男人,杀了自己的母亲。
“我跟杨淑华是旧相识,一个村子里出来的。女儿出生的时候,老婆因为难产走了,一个没满月的小娃娃,跟着什么都没有的我,肯定养不活。我当时记得她跟我说过,她的大姑姐喜欢小孩,又不能生育,就想着能不能帮我带一段时间,我每年给钱,先帮我照顾着。”
林止行用笔敲了敲手上的硬壳,“然后呢?”
说到这里,蒋勇眼中的慈爱不再,“我当时就是个傻子!我还很感谢他们一家答应了帮我带孩子,可那年回去要的时候,他们却不给了,他们骗了我!他们把我当猴刷!他们不把我的女儿给我!既然不给,那我就抢回来,对,把我的女儿抢回来!”
蒋勇被仇恨蒙住了双眼。
“我带着一个兄弟,我跟他说了这些事,他也答应了,帮我去说说,先不要动手。我又信了。当时是大年初二,天黑了,我们看到杨淑华背着一个孩子从楼梯下来了,他就先进去了。我在外面就听到他喊‘蒋勇!者死娘们敬酒不吃吃罚酒!’。一听到这,我就跑进去了。”
听到这里,林止行皱眉,“那为什么监控没照到你?”
他嗤笑一声,“干了这么多年网线,下意识躲惯了。你们当警察的,不也习惯到哪都侦察了么......”
另一个记录员敲了敲桌子,“说重点,怎么杀的,在哪杀的!”
许杨奕抬头看了一眼蒋勇,仿佛看到了事情的本质。
小时侯的自己长得很高,比同龄人都要高些。
也因着这个,总是坐到最后一排的角落里。
“我以为她抱着的就是我女儿,却忘了这么多年了,她肯定也生孩子了。我到那的时候,那个小孩就倒在地上了,浑身都是血,我吓坏了,我连忙把她抱起来想要去医院,却发现她不是我女儿,她的眼角,有一颗痣,而我女儿没有。”
许杨奕猛然抬头,瞪大了眼睛看着眼前这个男人。
眼角的这颗泪痣,是大了之后才长出来了,小时侯没有。
他在说谎,为什么?
蒋勇还在说着,没有停顿,“我就把她放下了,可没想到那小子他!他直接扒了杨淑华的衣服,我当时吓坏了,就去拉他,可是已经晚了......”
所以妈妈被发现的时候,才一见衣服都没有啊。
这样看来,那个男的,也是罪魁祸首!
一幕幕片段在蒋勇脑子里闪过,这个d贩,却红了眼。
“等到人已经被弄到半死不活的时候,我看到了她眼睛里的仇恨,无声地说,你的孩子,我死也不会还给你,我又怎么忍得了,我捅了她好多好多刀,好多好多血,整个楼梯间都是通红的!可她抢走的,是我的女儿啊!是我妻子拼了命生下的女儿!”
“冷静点!”
警员毫不示弱,大声训斥着已经失了理智,杀红了眼的人。
到此为止,也就结束了,林止行握住了许杨奕的肩膀,似乎在无声的安慰。
“好了,结束了,我送你回去吧,辛苦了奕姐。”
“许杨奕!孩子,我能单独跟你聊聊么......”
许杨奕紧咬着唇,用那双锐利的眼睛死死盯着眼前这个仇人。
干裂出血的嘴一扯就痛,但是比起心脏的麻木,又算得了什么呢?
“呵!你觉得我跟我的杀母仇人,有什么好聊的?”
“哈哈哈,好一个杀母仇人,可真是母女情深啊,你这么爱你口中所谓的母亲,可是你知道她是不是真的爱你么?”
眼看着人就要出去了,蒋勇苍老的声音突然爆发,许杨奕的脚步顿住,用那鹰一样的眼睛试图亲手杀死这个罪大恶极的人。
你在胡说什么,蒋勇!”林止行连忙拉住许杨奕,生怕她一拳将人打死,到时候可就得不偿失了。
余光瞥到许杨奕渐白的脸,林止行再次破口大骂,“证据确凿!不要再试图狡辩!”
“嗤呵呵呵!我有什么可狡辩的,不论是哪个罪,都是死路一条了,我只是想再听听我女儿的事,让我跟杨奕单独聊聊吧。”
他那双混沌的眼睛,似乎能看透许杨奕的心思,令她无处遁藏。
许杨奕猛地往回走,手指捏得咯咯作响,难得的失了控,“你想知道什么!你还不够么!”
蒋勇没有再说话,就这么看着许杨奕,似笑非笑。
“奕姐,别理这个疯子。”他想要拉许杨奕走,却没能拉动,随后就听许杨奕叹了口气,仿佛刚才的怒火没有存在过,“止行,让我单独跟他聊一会儿可以吗?”
许杨奕累了,她从没有这么平静过,却又没法不在意蒋勇眼中的戏谑。
就像是一直在诱惑她去探寻这个人为什么偏偏在泪痣那说了谎。
“可是,奕姐,这不合规定啊。”
“放心,我不动手,外面不是能看到吗,帮我争取点时间好么,就五分钟。”
林止行看了一眼坐在凳子上的蒋勇,一动不动,无奈妥协, “我知道了,但是最多就五分钟,摄像机也不会关。”
年久失修的铁门咣当一声合上,许杨奕坐在他对面那张椅子上。
她怕接下来蒋勇的话,会忍不住动手,便只能拉开距离。
“你听到了,只有五分钟。”这一刻,许杨奕还是抱有一丝期待的,可接下来与印象中一切诡异重合的画面,仿佛成了事实,让她不得不妥协。
“杨淑华,不是你的亲生母亲,你现在还能说得出杀母之仇么?”
“知道我为什么没有杀了你么?你应该清楚你的眼睛跟身边所有人都不同吧。”
没有任何停顿的两句话令许杨奕有了片刻的失聪,再一次听到的声音,让本就濒临崩溃的精神彻底瓦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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