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逸:“算是一个很中性的词吧,或许是好的,或许是坏的,我的说法你或许不会认同,但是我认为,人是没有办法真正的共情的,即使是再亲近的人也不能。小玥很多年前已经走了,她不会回来,现在接受采访,旧事重提,我和周琪的私心,是希望有人能和我们一起记住她,是想要把在心中积郁多年的痛苦找到一个能倾诉之处,可是这种私心是不现实的,大家都很忙碌,有各自的生活,我们为了自己的私心,把她的过去反反复复的叙述,甚至对于小玥也是不公平的,她或许不喜欢别人可怜她,她也不认为她比别人可怜。”
孟漪:“抱歉梁先生我刚才在做笔记,您是说谁不喜欢被人可怜,是周玥女士还是周琪女士?”
梁逸:“是小玥,抱歉啊,虽然她不在了,但是我总是会把她当做还活着的人。”
孟漪:“梁先生您不需要抱歉,我能理解您的心情其实很复杂,您是非常理性的人,很少有人能像您这样思考,我的观点可能和您有些不一样,人与人的经历不同,的确是无法完全共情的,但是我想在一定程度上,我们可以做到同情,这种同情不是怜悯,而是一种同情心,我觉得我们现在的社会也很缺少这种同情,社会在变得浮躁,缺少包容,如果自我审视的话,我也是不例外的,有时候我回想起自己的言行的时候,也会对自己一些缺乏同情观的言行感到难过。”
梁逸:“嗯……虽然我们还没有见过面,我可能对您的形象没有概念,但是您也会口出恶言吗?
孟漪:“也会的,这是题外话了,和我们的采访没关系,不过我也不瞒您说,其实我很讨厌我这一点,但是就是想改也改不了,可能是我还不是一个好记者吧。”
梁逸:“我也说个题外话,您其实已经很优秀了。”
梁逸:“回到正题,我想,其实也可能是当年小玥走之后,发生的一些事情影响到了我的观点,让我感到很悲观吧。”
孟漪:“您方便和我说说是什么事吗?是哪些和被害人相关的事情,让您感到了悲哀?”
梁逸:“当年这个小城其实还是很平静的,甚至可以说是整个市里,都鲜少有人听到这种案件,所以小玥死后,有很多人在论坛上讨论,大街小巷,也都在传,‘二中有个高三的女孩让人给弄死了,肠子都掏出来’,这样的话,我陪我母亲出门买菜都能听到,一开始会很愤怒,然后是不敢去听,最后听得多了,也就麻木了,其实距离小玥离开和凶手被抓,也就是那么几天的时间,但是因为有了这些讨论,那些日子好像是度日如年。”
孟漪:“您是认为当年对于周玥女士的讨论太缺少同理心了吗?”
梁逸:“网络是鱼龙混杂的地方,恶意总是要很大的,我们其实也感受到了好意,同情小玥,觉得小玥可怜,但是这些好意……抱歉是我个人的意见,这些好意不会让活着的人好受。”
孟漪:“……嗯,我明白您说的意思了。”
梁逸:“唉,是我的话太多了,把你的采访也带偏了,我的表达能力很差,抱歉,每次想到小玥的时候,总是会说很多奇怪的话,如果对采访没有帮助,那也请你忽略掉。”
孟漪:“没有没有,怎么会呢梁先生,您和我谈论的内容都很宝贵。梁先生,我们解下来要谈论的内容,可能就要提到当年案件的凶手张栋旭了,我们也聊了很久了,您需要休息一下吗?”
梁逸:“我还好,我们都休息一下吧,你也辛苦了。”
孟漪:“不辛苦的梁先生,我们五分钟后继续可以吗,我等下再打给您。”
梁逸:“好的。”
……
孟漪:“梁先生,您在刚才的谈话中也提到了一件事,那就是周玥女士被害离世与凶手被抓相隔的时间其实不是不长,那再凶手落网的这段时间内,您大概是什么样生活状态,是以什么样的情绪面对每日的生活呢。”
梁逸:“恍惚吧,整个人都很恍惚,我会在梦里梦到小玥,然后是她闭上眼睛的模样,她最后留给我的温度……其实我有她的照片,她送个我很多东西,可是我都不敢看,所以反而是她最后的样子,她躺在解剖台上的样子越来越清晰。”
梁逸:“大概是她走后第二天……应当是从公安局离开算起的第二天,我母亲去上班了,我一个人在家里,感觉时间好像停滞了一样,吃饭都提不起精神,我在沙发上坐了很久,总是想到小玥,所以我犹豫了一会儿,给周琪打了个电话。”
孟漪:“当时周琪女士反而是最有可能理解您,和您互相沟通,互相排解情绪的人是吗?
梁逸:是的,和家长没法说什么,也没有其他的朋友。
孟漪:“那您和她聊了些什么话题呢?”
梁逸:“我不太记得了,因为也不是很熟,当时只是很迫切,需要找人说说话,我问她在做什么,她接了电话,很久很久,但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我打算挂掉了,她问我,知不知道小玥写日记的事情,我说知道,她问我有没有看过,问她可不可以来我家。”
孟漪:“周琪女士当时也是一个人在家,没有去上学吗?”
梁逸:“是的,我说她想来随时都可以,我会去楼下等她,她又不说话了,又说她不敢出门,我问她父母怎么样了,周琪说他们不是很好,其他家人也一样。”
梁逸:“小玥还在的时候就和我说过,爷爷奶奶很疼她们,小玥出事之后,她们的父亲告诉了两位老人,当时两个老人直接因为悲痛过度,一起病倒住进医院了,还有她们的姥姥姥爷,这两个老人的年纪更大一些,都没有人敢告诉他们这件事,他们从邻里口中知道有一个二中的女生被害了,还特意打电话给小玥的妈妈,让她提醒两个外孙女注意安全。”
孟漪:“唉,这对于老人来说真的是太残忍了,这么大年纪,却还要消解这样痛苦的情绪。”
梁逸:“是的,其实是,对于所有爱着小玥的人来说,都太痛苦了——我在电话里面大概能听出来,周琪的状态比我还要不好,所以我就去她家找她,我记得那天天气特别好,格外晴朗,马上就要五月了,也特别暖和,我穿着长袖的帽衫,还戴了一个鸭舌帽,戴着口罩,因为我不想让别人看到我。”
孟漪:“为什么会担心被人看到,是不想听到他人的议论吗?”
梁逸:“是有的,我不想听到背后人说‘死了的那个女孩,以前好像和x单元那个男孩好,总也看到她’,大概这样的话吧,还有就是很难过,感觉到后悔,觉得自己明明可以救小玥的,觉得自己不配轻轻松松地出门。”
孟漪:“周玥女士死后,您一直都是这样想,是这样的自责吗?”
梁逸:“有时候会的,有时候不会,人是会心理自救的,如果执着于一件事并且极度痛苦的时候,大脑就会让你主动脱离出来,周而复始的感觉。”
……
孟漪:“好的梁先生您请继续吧,您到了周琪女士家里,两个人都说了些什么,做了什么呢,具体的内容呢方便,透露一下吗?”
梁逸:“聊到的内容我真的记不太清楚了,其实当时应该是都没有开口,互相沉默着吧,我记得我刚进门就看到周琪父母把她的书桌还有她的床从她们姐妹两个的房间都搬了出来,晚上小琪应该是和她们睡在一起的,原本的房间被锁起来了,但是我去的时候,周琪把那个房间门打开了,我知道她父母对我很有意见,所以也不敢进去。”
孟漪:“其实我个人听您的讲述来说,我认为她们的父母不是对你有意见,只是当时一时间无法承受这么巨大的打击而已。”
梁逸:“或许是吧,我也不敢面对他们——我进屋坐了一会儿,周琪拿了很多吃的小东西来,我也看到地上有很多空了的袋子,都是她吃的,但是她看起来比那天晚上,比那天还要憔悴,然后周琪突然和我说,她父母打算搬家,搬到她们上高中前就已经买好的新房里去。”
梁逸:“我想了想之后问她,那小玥怎么办呢,周琪没有回答,又重复了一遍,说她们要搬家了,然后她就开始哭 ,我大概明白她为什么会哭得那么伤心,可是我没法安慰她,她平静下来后带我进了原来她们的房间,我看到小琪的桌子和床被搬走了,只剩下小玥的……”
孟漪:“唉,太让人心碎了。”
梁逸:“嗯……我忘不了当时看到那间屋子的感觉,好像那个房间好像被硬生生地挖空了一块,原本床下的积灰也没有扫,拉着窗帘,没有光线,好像已经过了很多年的样子,我看着小玥的床,总是下意识地觉得她好像就坐在那里。然后我问小琪怎么了,她从书桌上拿起了两个本子,那是小玥的日记。”
梁逸:“我其实知道,小玥有写日记的习惯,但是她说日记是她的秘密,她希望有一天她老了,记不清楚自己的过去的时候,可以用这些日记来回忆,她说过她经常会因为太忙没有时间记日记,总是要过一天再补上……抱歉,好像又跑题了……
梁逸:小琪说她父母要搬家,是一定不会带走小玥的东西的,她说好想小玥,父母出去工作了,她一个人在家里面很害怕,所以把她们房间的门打开了,进去整理小玥的东西,然后在她的柜子夹层里面找到了那两本日记本。”
孟漪:“周琪女士为什么要和您分享周玥女士的日记本内容,里面都记录了什么呢?”
梁逸:“我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吧,或许是当时我们是说得上话的同龄人。小玥的日记里面记了很多,她每一天的心情,经历,很多对她来说很重要的琐事……我还没有看完几篇,周琪又哭了,她说,我说的是对的。”
孟漪:“抱歉梁先生,是指您说的某句话吗?我没太懂这句,‘我说的是对的’,这是指什么呢?”
梁逸:“是我在警局和她说的话,我不该那样说的,我当时也是没有控制住情绪……当时我说,‘我希望你和你的父母在小玥活着的时候也像现在这样关心她’,因为在小玥的日记里,她写了很多东西,在她离开前的那段时间,其实并不开心,她没办法找人倾诉。”
梁逸:“……这样说,会不会让你感到意外呢孟记者,是不是对于其他人和我们相似的人来说,这时候应该说我们对于离开的多么想念,我们多么爱她,凶手带走了她,我们该有多么痛苦,可是我们好像不配这样说,我们并没有尽到家人和爱人的责任关心她,对她很好,而且,我们永远也不能弥补了,小玥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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