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青梅雨里旧苔痕

范无咎被两个家丁粗略地甩进谢家大门时,春日的风正卷着花瓣往门里飘。他身上那件打满补丁的粗布衫被扯得歪斜,黝黑的小脸上溅着污泥脏水,唯有一双眼睛像淬毒,怒目圆睁瞪着——他刚被人模狗样的父亲抵给谢家做仆人,攥紧的拳头里还嵌着石子的刺痛。

“老实点!”家丁抬脚要踹,范无咎猛梗起脖子,唇齿间竟迸出一声低吼:滚!”,像只被逼到绝路的幼兽。

这动静落进回廊上谢必安的耳里。他正由丫鬟牵扶着慢走,惨白的小脸没什么血色,青金色的发丝乖顺地贴在额前,左眼角那缕刘海垂得低低的看不见眼中的神情。听见声响,他停下脚步,细白的手指轻轻勾住身旁父亲的衣袖,声音小而轻,却带着不容推卸的执拗:“爹爹,我要看。”

谢老爷皱了皱眉,到底还是让必安看了。

范无咎被推到庭院中央,阳光把他的影子投在青砖上,瘦得像根竹竿似的,一点肉没有。他瞥见谢必安时,只扫了一眼便移开视线——那孩子穿着雪白的锦缎衫,手里还捏着柄描金小扇,一看就是娇生惯养的小主儿,和自己是天壤之别。他不在乎这是谁,更不在乎对方看什么,只想把脊背挺得更直些,哪怕下一秒就会被鞭条打得更狠。

谢必安却饶有兴致地打量着他。这个人身上有种野蛮的生命力,和自己这副药罐子身子截然不同。他歪了歪头,忽然对父亲说:“父亲,我要他陪我玩。”

范无咎听到此言,眼皮都懒得掀一下,心里只觉得可笑——这病秧子怕是 boredom(厌烦 无聊)了,拿自己当玩物。

起初的日子,确如范无咎所想。谢必安总支使他做些莫名其妙的事:“去把那株兰草搬到廊下,要让第三片叶子朝着西边。”“把水缸里的鱼数清楚,错一条便罚你不许吃饭。”范无咎咬着牙照做,动作快而准,从不多说一句废话,仿佛谢必安的话只是风过耳。他以为这是小少爷的恶趣味,只想尽早熬过这段被“玩弄”的时光。

谢必安却发现,这黑小子看似木讷,实则聪慧得很。让他搬兰草,他总能精准找到最适合的角度;数鱼时,哪怕混进一条相似的锦鲤,他也能一眼辨出。更让谢必安意外的是,有次自己犯了咳疾,丫鬟们手忙脚乱时,范无咎竟默不作声地跑去厨房,用陶罐煨了碗姜汤来。那姜汤火候恰好,辣得人眼眶发热,却奇异地压下了喉间的痒意,这些举动使必安更在乎这个小孩了

“谁要你多事?”谢必安咳着,声音哑哑的,心里却有些痒痒的。

范无咎把陶罐往石桌上一放,扭头就走,丢下一句硬邦邦的话:“谢老爷说,要我‘伺候’你。”

可自此之后,范无咎的“伺候”便变了味。他不再只听指令,还会在谢必安看书时,默默把窗缝堵好防风;在谢必安被药味熏得皱眉时,偷偷在院角种上几株薄荷;甚至有次谢必安被隔壁顽童嘲笑“臭药罐子你怎会待在这呢?”,范无咎竟攥着拳头冲出去,把那顽童揍得鼻青脸肿,回来时手背擦破了皮,却歪着脸对谢必安说:“他吵到你看书了。”

谢必安看着他渗血的手背,第一次认真问他:“你就不怕我真的把你当玩物?”

范无咎抬眼:“你要真把我当玩物,就不会让我干那些事了。你……只是没人陪。”

这句话像根细针,刺破了谢必安故作的冷漠。他垂下眼,青金色的发丝遮住了微颤的睫毛:“我身子弱,不能像别的孩子那样跑跳……”

“那我陪你。”范无咎打断他,声音依旧生硬不带一丝情谊,“你看书,我给你守着;你晒太阳,我给你赶蚊子。总比被那些愚蠢的小r支使强。”

那天起,庭院里的光景变了。谢必安坐在廊下读书,范无咎就蹲在不远处擦他的小皮靴,偶尔抬头问一句:“书上说的‘匹夫之勇’,是说我上次打架那样吗?”谢必安便耐心解释,声音轻柔得像风。有时谢必安犯懒不想喝药,范无咎就端着药碗,板着脸说:“喝了,我教你打拳。”谢必安便乖乖喝完,看他比划着不成章法的招式,忍不住笑出声。

没人知道,最初那点利用的心思,早已在日复一日的陪伴里,被范无咎身上那股野蛮又温暖的生命力焐得化了。而范无咎也渐渐明白,那个看似娇弱的谢家少爷,心里装着比天空还宽的世界,他的指令不是玩弄,而是孤独的轻轻试探。

后来,谢必安会把自己画的风筝拿给范无咎看,范无咎则会把偷偷练的拳法拆给谢必安瞧。青金色的发丝与白花花的辫条在风里偶尔交缠,像两株终于在阳光下舒展枝桠的幼芽,将曾经的泥泞与冰冷,都晒成了相依的暖影。

春雨嘀嘀嗒嗒落在“福满楼”门前的青石板街上,路面也晕成一片深浅不一的墨色。谢必安立在二楼靠窗的雅座,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青瓷茶杯的沿口,几缕青金色的发丝被穿堂风卷进来,轻飘飘落在他苍白的手背上。

楼下,范无咎正弯腰卸着板车的木轮。他黝黑的小臂绷起流畅的线条,沾着泥点的白辫随着动作一晃一晃,像匹不肯安分的小兽。雨水打湿了他的衣裳,贴在脊背上,将那道当年被推入河中留下的浅疤隐约映了出来,同时,肌肉线条也逐渐显露。

“谢小少爷。”范无咎直起身,甩了甩手上的水,声音隔着雨幕传到二楼,带着湿气的沙哑,“今日的鲜笋得泡在井水里,不然明早便蔫了。”

谢必安“嗯”了一声,目光却没离开街对面那间当铺的招牌。三年前范无咎被“麒麟所救”后,谢家虽不再提“祭品”旧事,却也没真正接纳他。反倒是谢必安借着“打理私产”的由头,盘下了这间濒临倒闭的酒楼,名正言顺将他带在身边。旁人只当是主仆情深,唯有谢必安自己清楚,最初那点“利用”的心思,早已在日复一日的相处里,变得模糊难辨。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第1页/共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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檐下青影
连载中李霜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