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无咎推开门,带进来一股潮湿的泥土气。他径直走到桌边,将一个用油纸包着的物件放在谢必安面前:“方才路过张记,见这酥饼还热着,你尝尝。”
谢必安掀开油纸,里头是两枚豆沙酥,酥皮上的芝麻被烘得发亮。他没立刻吃,反而抬眼看向范无咎:“你又把给厨子买烟的钱省了?”
范无咎别过脸,去够窗台上的青瓷瓶,指尖擦过瓶身时,不小心碰倒了插在里头的一枝早梅。花瓣簌簌落在谢必安的手背上,冰凉的触感让他微不可察地颤了一下。
范无咎慌忙去捡,手指却在半空顿住——谢必安的手白皙修长,骨节分明,而自己的掌心布满薄茧,颜色黑得像炭。他马上收回手,背到身后攥着,指节泛白。
谢必安看着他的动作,端起茶杯抿了口茶,掩去眸底一闪而过的情绪。“福满楼”的生意渐渐有了起色,全靠范无咎里外操持。他能一大早去城郊挑最新鲜的菜,也能在夜里守着灶台研究新菜式,那双曾攥着拳头对抗世界的手,如今切起菜来稳得像狗。可谢必安总觉得,范无咎看自己的眼神,依旧隔着一层什么,像当年初见时那样,带着点疏离。
谢必安没走,反而拉过一张矮凳,在他身边坐下。灶膛里的火星映在他眼里,明明灭灭。“范无咎,”他忽然开口,“你是不是还在怪我?”
范无咎的动作顿住了。他没想过谢必安会问这个。当年被推入河中的刺骨寒意,被麒麟托上岸时的茫然无措,还有醒来后面对谢家那张虚伪的笑脸……这些年他刻意不去想,只一门心思守着“福满楼”,守着这个名义上的“哥”。可谢必安的问题,像根针,刺破了他努力维持的平静。
“我要怪你什么呢?”范无咎闷着声音反问,却不敢抬起眼眸他,“怪你当年没拦着你爹?还是怪…”后半句话被他硬生生咬了回去。
谢必安的指尖轻轻碰了碰他的胳膊。那触感很轻,像羽毛拂过,却让范无咎浑身一僵。“当年的事,我很抱歉。”谢必安的声音很轻,“我知道你怨我。”
范无咎猛地站起来,带得矮凳“哐当”一声翻倒。“我不怨你!”他吼道,吼完又立刻意识到自己失态,垂下眼帘,“我只是……只是觉得,这样挺好。”守着一间酒楼,守着一个不算亲近却也不算陌生的人,总比再回到过去那种日子强。
谢必安看着他紧绷的脸,青金色的发丝垂在额前,遮住了他的眼神。他慢慢站起身,走到范无咎面前,伸手替他拍掉肩上的灰烬。指尖触到他的肩膀时,范无咎的身体又是一僵,却没再躲开。
“那就好。”谢必安收回手,语气恢复了往常的平静,“夜深了,回去吧。明日还要早起备料。”
范无咎“嗯”了一声,低着头跟在他身后。
走到“福满楼”后院的柴门前,范无咎停下脚步:“我住这儿就行,你回客房吧。”
谢必安点点头,却没立刻走。他看着范无咎推开柴门,门轴发出“吱呀”的声响。“范无咎,”他忽然叫住他,“明日的叉烧饭,记得多放些糖。”
范无咎回头,借着微弱的月光,看见谢必安站在原地,青金色的发丝在夜风中微动。他愣了一下,才闷声应道:“知道了。”
看着柴门在眼前关上,谢必安才转身离开。他的指尖还残留着刚才碰过范无咎肩膀的触感,粗糙,却带着一种踏实的温度。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那样说,或许只是想找个理由,让两人之间的联系更紧密些。
回到客房,谢必安坐在窗前,望着对面柴房的方向。窗纸上映着范无咎的影子,他似乎正弯腰整理着柴火。谢必安端起桌上的茶杯,茶早已凉透,他却一口一口喝着,直到把杯子见底。
他知道范无咎对自己依旧有所保留,那份疏离像一道无形的墙,横亘在两人之间。可他不急,他有的是时间。就像“福满楼”的生意,慢慢做,总能焐热人心。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又想起刚才碰到范无咎肩膀时的触感,嘴角不自觉地弯了一下,很快又压了下去。
夜更深了,雨声渐歇。柴房里的灯还亮着,映着范无咎忙碌的身影。他往灶里添了把新炭,火星腾起时,他仿佛又看见了谢必安那双白皙的手,轻轻拍在自己肩上。心脏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他猛地甩了甩头,把这不该有的念头甩出去。
只是兄弟,他一遍遍地告诉自己。谢必安是谢家的七少爷,自己不过是个被抵债的孤魂。能守在他身边,有间遮风挡雨的小屋子,有口热饭吃,就应当知足。
可心里那点隐秘的情绪,却像灶膛里的火星,被这不经意的触碰点燃,明明灭灭,怎么也压不住。他叹了口气,往床上一倒,粗硬的床板硌得他后背生疼,却比不上心里那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
窗外,月光悄悄爬上窗棂,将两个房间的影子,无声地连在了一起。
没过多久,谢父逐渐看不顺眼范无咎了,觉得他是个威胁,带来了个糟糕的消息。
谢府遣人来“赎身契、放自由”的消息,像块冰砸进范无咎的胸口。他正往炉里添煤,手猛地一抖,火星溅在腕上,烫出红痕也浑然不觉。
“他们说的是真的?”范无咎把脸埋进臂弯,声音闷得发颤,“你爹要赶我走?”
谢必安蹲在他面前,指尖轻轻擦过他眼角的湿痕,语气是前所未有的郑重:“不是赶你走。是我求父亲,放你‘自由’——但我要你留下,和我守着这‘福满楼’,守着我们的家。往后,我护着你,没人能再逼你走。”
范无咎猛地抬头,青金色的发丝垂在谢必安苍白的脸颊旁,灯光在他眼里碎成星子。那一刻,他心里那道无形的墙,裂开了一道漏进“信任”的缝隙。
自那以后,两人的相处越发松弛。谢必安把珍藏的书搬到前厅,和范无咎挤在同一张竹椅上读。阳光好的午后,范无咎会提前摆好两张矮凳,放在檐下的阴影里。风把谢必安的发丝吹到他颈边,痒得他想躲,却又舍不得挪开。
端午前,镇上糕饼铺送来新做的桂花糕。范无咎默不作声地把最大的那块推给谢必安,谢必安却笑着用银叉切了一半,递到他嘴边:“分着吃,才甜。”
范无咎僵在原地,鼻尖萦绕着桂花甜香与谢必安身上的药香。他犹豫着咬住那半块糕,软绵的甜意化在舌尖,不及心里滚烫的涟漪汹涌。
但两人的感情升温时刻,被有心之人编造成了“不务正业”
谢府长老们听闻“不务正业”的流言,气势汹汹闯到“福满楼”,要惩治谢必安“败坏门风”。管家举起藤杖的瞬间,范无咎一步跨到谢必安身前,硬生生受了那一杖。
藤杖抽在背上,疼得他闷哼出声,却挺直脊背冷喝:“要罚就罚我!他留我,是我的福气,轮不到你们指手画脚!”
谢必安看着他背上瞬间隆起的红痕,眼眶骤热。最终,在他的据理力争下,长老们悻悻离去,可范无咎背上的伤,疼了好几日。
谢必安的咳疾忽然加重,夜里咳得几乎喘不过气。范无咎抱着被褥搬到客房外的廊下,每回咳嗽声一起,他便立刻起身:端水、递药、拍背,彻夜守在门外。
谢必安半梦半醒间,总感觉有个温暖的影子守在床边,手心被人轻轻覆着,带着烟火气的温度,驱散了药味的冰冷。清晨醒来时,总能看见范无咎趴在床边睡着,眼下青黑浓重,手里还攥着没织完的护腕——那是给谢必安暖手腕的。
范无咎逐渐的,看见自己对“兄长”的那份感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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