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得供词状纸上的松墨未干,陈俱详尽交代了水匪几处窝身据点。
封宿洲阅罢,眉宇间诧异连连。
他素来不重口舌之欲,未料想小小一碗馄饨,竟能发挥如此奇效。
倒是尝过椒娘子手艺的桑拓愤愤,怜惜自家郎君只能继续吃王厨头做的难吃馎饦。
封宿洲见此光景,眉峰微挑,心中对陆氏食肆多了几分探看之意。
另一厢,陆颂椒拾掇完食肆,卸下围裙净手,重新关上挡板闭门。
今日食肆初振声名,食客往来不绝,明日闻讯而来的客人恐怕要增上几番,需得提前置办好食材,她打算趁着时辰尚早往市集逛逛。
且食肆不光能做早食,淮朝也有餐食外送的闲汉,可将酒食送至客舍。
陆颂椒便动了添设午食的念头,需得多添两道新菜式,才好在松泽城站稳跟脚。
落锁院门,钱袋沉甸甸的,晃着响,陆颂椒忍不住弯了弯眼。
这半日的忙碌,远比在伯府当差时舒心自由百倍。
只是里外只她一人,既要擀皮包馅,又要收碗洗碟,连舀汤时都要顾着灶台火,忙得脚不沾地,委实有些分身乏术,便念着去东杏街的牙行雇个帮工。
簪了朵粉花的赵牙婆赶着笑来迎客。
她眼珠子狡黠的上下打量陆颂椒的打扮,心知晓,不是小门小户能养出来的气派,愈发热情了三分。
“哎呦,娘子是要雇佣女工,我这儿恰好有人选。”
赵牙婆递来一本名册,上面详尽记了每人的住籍,特长等信息。
“此人善制饮子,糕果?”陆颂椒定眼,正好是她涉猎不深的活计,当下便想和赵牙婆定下名唤曾果露的女工。
未料赵牙婆闻言脸色微变,斟酌着压低声音道:“不瞒娘子,您看上的这位曾二娘,情况有些特殊。”
陆颂椒心中虽疑惑,面上却不显,只颔首让赵牙婆继续解释。
“这曾二娘也是命苦,拜堂当天,相公就突发心疾去了,夫家不肯放归,守了两年望门寡,去岁秋冬,公婆又接连去了,小叔子嫌她累赘,把她扫出门,可娘家竟也不肯舍她一片遮风瓦,”
陆颂椒默然,心口有些发沉。
赵牙婆小心斜了眼她的神色,见无嫌恶之意,才又道:“故而曾二娘要求东家提供食宿,月钱少些也无妨。”
“这有何难?”陆颂椒松了口气,她住的小院自然不会允外人进,但食肆还能铺床被褥,且三餐本就要做,不过多添副碗筷,曾二娘的要求不算难为。
当下取出二百文定金,陆颂椒约好一个时辰后回牙行,与曾果露立契书。
赵牙婆喜上眉梢,她能抽佣不少呢,忙应道:“娘子放心,我这就去寻她。”
出了牙行,巷口的日头已斜了些,坊市的热闹正酣。
一条泗水河环绕松泽县,周遭的大小湖泊如星子密布,故而此地水运发达,往来南北的新鲜时蔬、河湖鲜货,多是靠船只载着,刚靠岸,便被挑着担子的摊贩运到市集售卖。
货品丰盈繁多,叫人眼花。
只是个中品相,全凭买者的眼力辨得,少些经验,便容易挑着次货。
“阿姊,你的春笋怎么卖?”陆颂椒蹲下身查看。
春日头茬的鲜笋不涩不柴,咬着脆生生的,还带着股子甘津的甜味。
陆颂椒心里已转开了念头,是将春笋切成薄片,配着肥瘦相间的五花肉,加几粒咸肉同炒,做成肉酥笋软的腌笃鲜、亦或是将笋切滚刀块,与酱腌过的羊肉焖炖,再添少许黄酒慢煨香的烧笋肉……
摊主是个面带风霜的妇人,忙应声:“三文钱一斤,这位娘子你看,都是今早刚挖的新鲜山笋。”
摆放出来的春笋已剥去了外层老壳,只留着嫩白的笋身,齐整码好在竹筐里,笋节处的绒毛也都被洗净,瞧着便清爽。
确实品相上佳。
陆颂椒瞧着约摸五斤左右,索性直接包圆了,还额外多出两文买下竹筐,省得再另寻器物分装。
转身时,目光恰扫过,有个老汉身前摆了盆螺蛳,青黑的壳上还沾着青苔,各个都有拇指节大小,陆颂椒顿时眼睛一亮。
酱爆螺蛳亦是春日绝味,用姜蒜、料酒焖煮,加茱萸增味,再撒把葱花,那股子鲜辣劲儿,能勾着人连嘬三五个都不舍得撒手。
“老伯,螺蛳怎么卖?”
老汉抬头,手里还捏着根细针,正低头挑螺尾:“十文钱一斤,昨夜从河里捞的,清水养了一宿,吐净了泥哩。”
陆颂椒俯身瞧了瞧,见盆水清亮,螺蛳都还鲜活翕动,当即定了三斤。
正蹙眉思忖如何携归时,却闻旁侧有菜贩笑着搭话。
“娘子可要来看看,我摊上的菜蔬都是今早刚采的,您买的多,我唤小儿推那平板车来,将您这些鲜货全送上门。”
陆颂椒听了心里透亮。
这人是想结个长客,往后食肆采买时鲜,若常寻他,彼此都省了周旋的功夫。
她目光扫过摊案,见水头鲜嫩的春荠和野蕨,心中猎喜,当下便笑应:“既如此,春荠、野蕨各称三斤,再添一把马兰头,送货的事,就劳烦了。”
此刻付了菜蔬鲜食的货款,钱袋顿时轻了大半,陆颂椒却半分不心疼。
蓦得,突感身后有异动,腰间钱袋传来轻微的拉扯之感。
有贼!
陆颂椒反应极快,反手探抓,即刻握住一截细瘦如芦苇杆的手腕,顺势上望,是个瘦到脱相的小乞儿。
约莫七八岁的模样,瘦骨伶仃,脸脏得看不清模样,只余双眼睛又大又亮,却透着慌促,她瑟缩脖子,想要抽手奔逃。
“你……”陆颂椒颦蹙眉心,刚要开口,忽然一阵哭天喊地的呼喝声从斜对面传来。
“杀人啦!黑心店家害命啊!”
陆颂椒下意识循声去看,手上力道松了半分,小乞儿趁机挣脱,油滑的钻进人群里,转瞬便没了踪影。
“娘子,莫追了,当心摔倒。”卖菜蔬的摊贩,摇头叹道,“娘子若是丢了贵重东西,倒能去东郊的废庙找乞儿,他不敢藏私。”
陆颂椒摸了摸钱袋,方才并未被扯走就被她发现了,所以也没丢什么东西。
旋即,见一河鲜铺子前围聚如堵,人头攒动间,争执声混着议论声透出。
陆颂椒拨开人群,探身进去,见店家正急得满脸通红。
他手里攥着半只没吃完的河蟹,对着地上蜷卧的人急声喊:“我真没害你!这蟹是今早刚从河里捞的,下锅前活蹦乱跳的!”
说罢便掰下蟹腿,塞进嘴里大嚼,咽下去后拍着胸脯,直道:“大家看,我没事,定是此人故意讹诈!”
再看地上,那食客蜷着身子,脸色泛着黑灰,嘴角垂着涎水,四肢不时抽搐,瞧着竟有几分骇人。
旁侧同行的男子气愤:“还狡辩,我兄弟吃了你的蟹就成这样了,不是你下了毒是什么?”
围观者议论更甚。有说铺主黑心,怕是用了不新鲜的蟹,也有摇头不像讹诈,毕竟没人拿性命赌这市井口角,一时难分是非。
距离最近的医堂尚且隔了两条街,告官通禀的衙役也还未至,人群熙然,轰杂嘈乱。
“先别吵,救人要紧。”陆颂椒从邻摊买了碗豆浆,递到那男子手里,“快撬开他的嘴,把豆浆灌进去把毒物先呕出来。”
他愣了愣,见陆颂椒神情笃定,便依言俯身,撬开同伴牙关,将热豆浆缓缓灌下。
不过半盏茶的功夫,那食客果然呕出些蟹肉的秽物,脸色也褪去几分青灰。
“你兄弟吃蟹之前,是不是还吃了别的,比如柿饼、石榴之类的?”
男子一怔,猛地拍了下大腿,道:“是啊,方才在街角买了两个柿饼,说垫垫肚子,怎么了?”
“这就对了。”陆颂椒解释道,“河蟹虽鲜却性寒,而柿饼性凉,两者同食相克,轻者腹痛,重者便会像他这样抽搐中毒,并非店家的蟹不新鲜,也不是碰瓷。”
这话一出,围观人都恍然大悟,店家抹了把额角的汗,对着陆颂椒深深作揖:“多谢娘子解围,不然我今日纵是浑身是嘴,也辩不清这罪名了。”
姗姗来迟的百医堂的老大夫为其把脉,直言腹中毒物已清吐十之**,余下熬吃些温良补生的药即可。
见老大夫叮嘱完用药事宜,食客与店家也已和解,陆颂椒方抬眼望了望日头,与赵牙婆约定的时辰将近,便快步往东杏街牙行去。
刚至牙行,便见赵牙婆探出头来张望
“娘子可算来了,曾二娘在里头候着呢。”
屋内立着个妇人,青布衣裙浆洗得发白,发髻梳束的一丝不苟,见微知著,想来是个细致人。
陆颂椒愈发满意了几分。
病从口入,做吃食最重要的就是洁净。
曾二娘见了陆颂椒,先屈膝福礼,双手捧来一只竹筒。
“来时听赵牙婆说,娘子开着食肆,还瞧中了我做饮子的手艺,便做了筒紫苏饮子,想请娘子品鉴品鉴,看合不合用。”
陆颂椒接过竹筒,一股清苦中带着甜香的气息漫出,呷了一口,清润回甘。
“这饮子做极好。”
陆颂椒赞不绝口,比饮子味道更得她心的,是曾二娘思虑周全,行事张驰有度。
闻言,曾二娘喜上眉梢,紧绷的肩膀松了些。
赵牙婆在旁凑趣:“瞧瞧,我就说曾二娘是个能干的!娘子放心,她手脚麻利,性子也稳当。”
说罢,找牙婆取过早已备好的契书,上面写清了食宿、月钱与当值时辰,二人细细看过,皆无异议,便按了红手印。
陆颂椒将扣去定金后余下的一百文工钱递去,曾果露万分感激,直言道:“多谢娘子,我定当尽心做事。”
衣裳细软早在离家时就已收拾好了,曾二娘收好契书,施施然便随着陆颂椒归去。
先前送菜的小子恰好推着板车而来。
曾二娘挽起袖子,利落的将菜蔬都卸好。
“正好,今日午食来做新菜,也让二娘尝尝我的手艺。”陆颂椒笑道。
曾二娘掩笑,忙应下,她停不得闲,取了桶先去井边汲水,准备清洗菜蔬。
菜色早就在买菜时构思好了。
陆颂椒先处取春笋切滚刀块,五花肉焯水去血沫,再将笋块、五花肉与几朵野菌一同放进粗陶罐,加清水没过食材,文火慢炖。
趁着空隙又来处理螺蛳,曾二娘已经剪去螺蛳尾部尖壳,用清水淘洗两遍,放在竹篾里沥水。
陆颂椒起锅烧油,炝香姜蒜茱萸末,加半勺大酱炒出红油,再倒入螺蛳翻炒,淋上料酒去腥。
霎时,酱爆螺蛳的鲜辣气息顿时压过了肉香。
这边曾二娘也手脚麻利,将野蕨焯水去涩,用盐、醋、蒜末拌匀,脆爽的模样看着便开胃。
柴禾粳米焖香时,几道菜已端上桌。
笋嫩肉酥,鲜得人舌尖发颤,酱爆螺蛳红亮诱人,辣得恰到好处,凉拌野蕨脆爽可口。
二人坐着尝了几口,院门忽的被人砰砰用力敲响。
曾二娘拉开一条门缝往外看。
竟然是两位穿着青灰色皂服,腰间挎长刀的衙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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