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陈译还在翻译行业门口徘徊时,是她鼓励他“语言是连接世界的钥匙”,也是她帮他拿到了第一份重要的会议翻译订单。
他对她,藏着一份始于敬佩、终于心动的倾慕,只是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她就失踪了。
官方结论是“长期精神压力导致崩溃,自行出走”,最后出现的地点是城市另一端的精神卫生中心。
可圈子里的人都知道,这结论漏洞百出——林薇性格坚韧,研究再辛苦也从未流露过崩溃的迹象。
只是这事后来被压了下去,渐渐成了大家讳莫如深的谜团。
陈译把她的东西搬回来后,就一直放在那里,没敢打开,像是怕惊扰了什么,也怕面对可能的真相。
但今晚,一股莫名的冲动像藤蔓般缠上心头,驱使着他搬来梯子,小心翼翼地取下了那个纸箱。
纸箱不算重,打开时扬起的灰尘在灯光下飞舞,呛得他打了个喷嚏。
里面大多是学术笔记和打印资料,封面写着“城市风水考”“未完工地铁线传说汇编”“地方志怪异记载整理”之类的标题,字迹娟秀,是林薇的手笔。
陈译漫无目的地翻看着,大多是枯燥的考据和手绘的地图,直到一本棕色硬皮笔记本从资料堆里滑了出来。
这不是她常用的学术笔记,封面没有标题,皮质被摩挲得有些磨损,更像是一本私人手札。
他指尖顿了顿,深吸一口气,轻轻翻开了扉页。
娟秀却略带潦草的字迹瞬间映入眼帘,力道之大,几乎要划破纸页:
“语言构筑了我们的现实,但当语言本身失去意义,现实是否会崩塌?”
陈译的心跳骤然漏了一拍,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
这句话像一把钥匙,精准插进了他今天所有困惑的锁孔里。
他定了定神,加快速度往下翻。
笔记本里布满了荒诞的草图和碎片化的研究记录:
有对城市下水道系统异常回声的频率标注,旁边画着小小的声波图。
有对凌晨三点三十三分街头流浪猫行为的观察,写着“此时段猫群集体朝向西北方,发出无意义嘶吼”。
还有对老城区某些居民“突然说出陌生语言”的访谈记录,字迹从工整逐渐变得潦草,能看出记录者越来越激动。
翻到某一页时,陈译的手猛地停住,呼吸都屏住了。
这一页上,用浓重的黑墨水画着一根盘龙柱,笔触狂乱而用力,线条扭曲得像是在挣扎,龙的眼睛被涂成了深黑,透着一股诡异的压迫感。
陈译一眼就认了出来——这是本市的地标“九龙柱”,矗立在市中心高架路的交汇处。
关于九龙柱,有个流传甚广的都市传说:
当年修建高架时,这根柱子的地基怎么也打不下去,事故频发,后来请了高僧做法,在柱身雕刻九条盘龙镇邪,工程才得以顺利进行。
陈译以前只当是茶余饭后的谈资,从没当真过,可此刻看着林薇的素描,他却莫名觉得后背发凉。
素描旁边,是林薇更加狂乱的字迹,有些地方甚至因为墨水晕开而难以辨认:
“入口不在荒郊,而在喧闹的核心。‘它’的胃口越来越大……不是吞噬血肉,是‘意义’本身!”“当语言失效之处,噪音成为主宰,‘言墟’之门洞开。”
“听到了吗?那些被剥离的意义在哀嚎……像没家的孩子。”
“关键不是地点,是‘状态’。当所有的声音都失去意义,只剩下纯粹的‘声’……”
最后,在页脚的空白处,她的字迹突然变得极其工整,像是用尽了最后力气,写着一串古怪的音节,旁边用红笔标注着:
“钥匙?抑或是诅咒?”
这串音节怪异至极,既不是英语、法语这类常见外语,也不是拉丁语、梵语等古老语种,全是些拗口的辅音和扁平的元音,组合在一起,仿佛天生就带着抗拒被发声的特质。
陈译试着在心里默念了两个音,舌头都差点打卷,活像嘴里含了块融化的橡皮糖。
一股寒意顺着脊椎往上爬,陈译猛地合上笔记本,胸口剧烈起伏。
林薇笔记里的“意义”“语言失效”“噪音”,和他今天的经历完美重合,精准得可怕。
这真的只是巧合吗?
还是说,林薇早就接触到了那个他连边都没摸到的未知领域?
她的失踪,和这些诡异的记录又有什么关系?
无数个问题像潮水般涌来,搅得他心烦意乱。
第二天一整天,陈译都心神不宁。
翻译时好几次差点出错,多亏多年的职业素养让他及时补救。
那串古怪的音节像一段顽固的病毒代码,在他脑子里自动循环播放,挥之不去。
傍晚结束工作后,他没有回家,而是鬼使神差地开着车,往市中心的九龙柱而去。
此刻正是晚高峰,高架路上车水马龙,巨大的九龙柱支撑着纵横交错的桥面,车流在头顶呼啸而过,引擎声、轮胎摩擦地面的声响交织在一起,形成永不停歇的轰鸣。
霓虹灯次第亮起,红的、黄的、蓝的光映在柱身的龙纹上,光影流转间,那些龙仿佛活了过来,在柱身上扭曲、盘旋。
陈译把车停在路边的停车场,走到人行道上,仰头望着这尊现代工程与古老传说交织的庞然大物,感觉自己渺小得像一只依附在石柱上的蚂蚁。
他想起林薇笔记里的话,深吸一口气,试着放下大脑对“意义”的本能捕捉,不再去分辨“这是汽车喇叭声”“那是行人的说话声”,只是单纯地接收那些声音的物理振动。
起初,入耳的还是混乱的噪音洪流:引擎的轰鸣、喇叭的尖啸、风声的呜咽、远处商场传来的流行乐片段、行人擦肩而过时的片言只语……杂乱无章,令人烦躁。
可渐渐的,随着他彻底放松下来,那恼人的背景嗡鸣竟然奇迹般地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诡异的变化——所有声音都开始剥离它们的“意义”。
汽车喇叭不再代表“警告”或“催促”,只是一串尖锐的频率;行人的谈笑不再传递“开心”或“抱怨”,只是一串波动的音节;风声不再意味着“即将降温”,只是气流穿过缝隙的振动。
语言失效了。
文字失去了载体,世界彻底还原成一场盛大而空洞的音响仪式,只剩下纯粹的“声”在空气中飘荡。
就在这时,陈译感到口袋里的纸片在发烫——那是他昨天晚上抄下那串怪异音节的纸条。
他猛地掏出来,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看着那些扭曲的符号,一股无法抗拒的冲动涌上心头,像是有个声音在耳边催促他:
念出来,快念出来。
他环顾四周,行人行色匆匆,没人注意到这个站在九龙柱下的男人。
陈译深吸一口气,对着那根沉默矗立、龙影盘踞的巨柱,挺直脊背,清晰地、一字一顿地念出了那段咒语般的音节。
每个音都拗口至极,念到最后一个字时,他甚至感觉喉咙都有些发疼。
可就在最后一个音落下的瞬间,世界突然陷入了死寂。
不是寻常的安静,而是绝对的、真空般的寂灭。
头顶川流不息的车流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远处的喧嚣、身边的脚步声、甚至他自己的呼吸声,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与此同时,他眼前那坚实的九龙柱柱体,那粗糙冰冷的花岗岩表面,突然像被投入石子的湖面般荡漾起来,纹理扭曲、变形,石材的质感一点点褪去,化作一片旋转的、深不见底的灰白漩涡。
漩涡中心传来一股无可抗拒的吸力,像一只无形的巨手,紧紧抓住他的身体和意识,疯狂地往里面拖拽。
陈译只来得及感到一阵天旋地转的失重感,喉咙里挤出一声没来得及完成的惊呼,整个人便被那股力量拽离了现实的地面,一头投向那片吞噬一切的虚无。
他赖以立足的现实锚点,已彻底崩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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