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太好了!”陈掌柜忍不住赞叹,“苏姑娘的画技真是越来越精湛了!这幅《秋山访友图》,我给你定八十两银子,保准能卖个好价钱!”
苏墨卿连忙道:“陈掌柜,八十两太多了,五十两就够了。”
“不多不多!”陈掌柜摆摆手,语气带着讨好,“苏姑娘如今可是攀上高枝儿了,沈少爷那么赏识你,你的画以后肯定会越来越值钱!沈少爷可是咱们扬州城里的这个!”他翘起大拇指,语气中满是敬佩,“能得他青眼,姑娘前途无量啊!”
苏墨卿微微蹙眉,不喜这般攀附权贵的言论,只淡淡道:“掌柜的说笑了,我只是受沈少爷所托,为沈家绘制一些园中的装饰画作,仅是买卖画作而已,谈不上什么攀上高枝儿。”
陈掌柜见苏墨卿不愿多谈,便不再多说,转而招呼其他客人去了。
苏墨卿站在铺内,正准备离开,却听到两个穿着体面的商人在铺内的另一角闲聊,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了她的耳中。
“听说了吗?昨晚曹府的宴席,沈家少爷可是半点面子没给曹公子,连酒都没喝一杯!”
“何止!我听曹府的下人说,曹公子想跟沈家结亲,娶沈家二房的知微小姐,结果被沈少爷当场回绝了!曹公子脸色都青了!”
“啧啧,曹家可是皇商背景,背后靠着内务府,沈如澜也忒狂了点吧?就不怕曹家报复?”
“你懂什么!沈少爷那是有底气!沈家在扬州盐商中地位稳固,手里握着大半的盐引,曹公子想联姻,不过是想借着沈家的势力在扬州站稳脚跟,沈少爷怎么可能看不出来?”
“也是。不过我还听说,沈少爷昨晚从曹府回来的路上,还遇见了漕帮的人找永盛镖局的麻烦,也是沈少爷出面摆平的。永盛镖局最近不是在给沈家押镖吗?看来是有人想在镖车上动手脚啊!”
“树大招风啊!潘家的潘世璋,最近动作也不小,听说他在盐运司那边送了不少银子,还联系了不少小盐商,好像想联合起来对付沈家……”
苏墨卿听着这些零碎的议论,心中莫名一紧。原来他昨夜经历了这么多——应对曹瑾的联姻试探,拒绝权贵的施压,还要在回程的路上解围永盛镖局,周旋于漕帮的势力之间,更要打理沈家偌大的家业,应对潘世璋的算计。
她忽然觉得,父亲那句“并非一路人”,似乎说得轻了。他们之间隔着的,何止是贫富的鸿沟,更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她的世界是笔墨纸砚、山水花鸟,而他的世界是盐务漕运、权力算计,充满了刀光剑影和步步惊心。
苏墨卿轻轻叹了口气,转身离开了“墨香斋”。
阳光洒在她的身上,却让她感到一丝莫名的寒意。
她知道,自己与沈如澜之间的距离,远比她想象中要遥远。
扬州盐运使司衙门的正厅内,气氛显得格外轻松。
赵德贤穿着一身从三品的官服,坐在太师椅上,手里把玩着一串翡翠手串,脸上带着满意的笑容。他面前的桌上,放着两个礼盒——一个是潘世璋送来的,里面装着一对上等的和田玉手镯,价值不菲;另一个是沈家送来的,里面是一张五千两银子的银票,说是“主动缴纳”的“闸口捐输”,远超往年的常例。
“嗯,看来这沈家,还是懂事的。”赵德贤对站在一旁的师爷道,语气带着几分得意,“知道本大人初来乍到,需要些银子打点上下,还主动送来‘捐输’,比潘世璋那老狐狸识趣多了。”
师爷躬身道:“大人英明。沈家如今在扬州盐商中地位稳固,若是能拉拢沈家,对大人开展盐务工作大有裨益。潘世璋虽然也送了厚礼,但此人野心太大,且手段阴狠,若是让他壮大起来,恐怕会不听大人的管教。”
赵德贤眼皮一抬,语气带着几分不屑:“潘世璋?不足为惧。他以为送点银子,就能在扬州盐商中称王称霸?太天真了。沈家在扬州经营了几十年,根基深厚,岂是他能轻易撼动的?”
他顿了顿,像是想起了什么,又问道:“对了,潘世璋那边,最近可有什么动静?我听说他在暗中联系小盐商,还想在沈家的镖车上动手脚?”
师爷凑近低声道:“大人消息灵通。确实如此。潘世璋前几日派人联系了漕帮的混江龙,想让漕帮在永盛镖局的镖车上动手脚,毁了沈家运往皖南的盐货。不过永盛镖局似乎收到了消息,改走了栖霞山古道,避开了漕帮的势力范围。”
赵德贤沉吟片刻,冷笑一声:“改道?栖霞山古道?那地方山高林密,最适合埋伏了。潘世璋既然敢动手,肯定会追去栖霞山。让他们闹去!狗咬狗,一嘴毛,正好让本大人看看,这沈家的沈如澜到底有几分能耐,也看看潘世璋的手段到底有多狠。”
他手指在桌上轻轻敲击,眼中闪过一丝算计:“只要他们不妨碍盐课正税,不闹出人命大案,坏了扬州的太平,咱们就只当不知道。他们斗得越凶,对咱们越有利——等他们两败俱伤,咱们再出来收拾残局,到时候无论是沈家还是潘家,都得乖乖听咱们的话,盐务上的好处,还不是咱们说了算?”
师爷连忙附和:“大人高见!这样一来,既不用咱们动手,又能坐收渔翁之利,实在是高明!”
赵德贤满意地笑了,端起桌上的茶杯喝了一口。
他才不管沈家与潘家的死活,他只关心自己的政绩和银子——只要能在扬州盐运使的任上捞够好处,再做出点“整顿盐务”的政绩,就能早日调回京城,摆脱这江南水乡的“偏远之地”。
栖霞山古道缠在连绵群山间,参天古木的枝叶层层交叠,把天光遮得只剩零星碎影。
阳光费力地穿过叶隙,在布满碎石的路面投下晃动的光斑,风一吹,那些光斑便像受惊的蝶,在镖车厚重的苫布上乱颤。
山路崎岖得厉害,骡车的木轮碾过尖锐的青石,“咯吱——咯吱——”的声响拖得老长,在寂静的山林里格外刺耳。
林潇骑着匹枣红色的马走在镖队最前,手指反复摩挲着长枪的雕花枪杆——自打进了这条道,她心里的不安就没断过。往常这个时节,林子里该满是鸟鸣虫叫,可今日连风穿树叶的声都透着诡异的滞闷,鼻尖甚至飘着缕淡淡的煤油味,那是她在无数次截杀里记熟的危险信号。
“都打起精神!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林潇勒住马,高声提醒身后的镖师,声音穿透林间的沉闷,“尤其盯紧两侧坡上的密林!不管是活物还是动静,立刻喊出来!”她特意加重了语气——昨日改道前,父亲私下跟她提过,沈府查到潘世璋在暗中联络山贼,说不定此刻正藏在哪个树后盯着他们。
镖师们齐声应下,纷纷握紧手里的家伙。
几个老镖师更是把盾牌往前挪了挪,眼神死死锁着两侧的树林。他们都清楚,林潇从不说没凭据的话,这般严肃的叮嘱,必然是真察觉到了风险。
突然,前方百米外的树林里“扑棱棱”惊起一群灰雀,翅膀扇动的声在死寂里格外突兀。林潇瞳孔骤缩——不是野兽惊的,是有人在林子里动了!
“有埋伏!”林潇的喝声像淬了冰,瞬间划破山林,“快!护镖车!结‘鱼鳞阵’!”
话音还没落地,数十支裹着黑布的箭矢已从两侧密林中射出来,箭尖带着呼啸的风声,像暴雨似的砸向镖队!“小心!”林潇挥枪格挡,枪杆“铛铛”挡开两支箭,可还是有几名镖师没反应过来,箭头穿透衣甲扎进肩头,惨叫着倒在地上,鲜血瞬间染红了身下的碎石。
紧接着,二三十个蒙面黑衣人从林子里窜出来,手里的钢刀在光下闪着冷光。
他们穿着粗布短褂,裤脚卷到膝盖,露出小腿上狰狞的伤疤,一看就是常年在道上混的亡命之徒。
这些人动作快得惊人,落地时几乎没声,且不抢盐、不缠斗,直勾勾朝着镖车冲,有人腰间还别着煤油壶——目标太明确了,就是要毁了这批盐!
“杀!”林潇目眦欲裂,双腿一夹马腹,长枪像银龙出洞,精准挑向冲最前的黑衣人。
那家伙想躲,却被枪风扫中肩膀,惨叫着倒在地上,钢刀“哐当”滚出去老远。
她策马往前,枪尖连挑,又有两个黑衣人应声倒地,可更多人涌上来,渐渐把她围在中间。
镖师们已迅速结成“鱼鳞阵”,盾牌层层叠叠护住镖车,刀手在缝隙里反击。
可这些山贼太悍了,哪怕胳膊被砍伤,依旧嘶吼着往前冲,有的甚至抱着煤油壶往镖车上扑,多亏镖师反应快,用刀挑飞壶身,煤油洒在地上,没燃起来。
林潇身上很快添了几道伤,左臂被刀划开道口子,鲜血顺着胳膊流进袖口,黏住了劲装。她咬紧牙,长枪越舞越快,可黑衣人像是杀不完,防御阵右侧已露出道缺口,个矮胖的黑衣人突破防线,举着点燃的火折子就要往镖车苫布上凑!
“住手!”林潇心里一急,想冲过去阻拦,却被两个黑衣人死死缠住,长枪被对方的钢刀架住,半分都动不了。
眼看火折子就要碰到苫布,她甚至能闻到煤油刺鼻的味,心脏都快蹦到嗓子眼。
就在这要命的关头,后方山路突然扬起阵烟尘,急促的马蹄声“哒哒哒”传来,伴着声清冷的喝问:“前方何事喧哗?!”
林潇心里猛地一松——这声音,是沈如澜!
只见沈如澜带着十余名沈府护卫疾驰而来,他们穿统一的黑色劲装,腰间佩刀,背上还背着强弓,马鞍旁挂着箭囊,一看就是训练有素的精锐。
沈如澜勒马停在稍高处,目光扫过战局,当看到那举着火折子的黑衣人时,脸色瞬间沉了下来。
“助林镖头退敌!格杀勿论!”沈如澜的命令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话音落时,护卫们已翻身下马。
沈府护卫齐声应下,抽出钢刀就冲进战团。
他们的功夫远胜黑衣人,刀法又快又狠,一个护卫上前,一刀就挑飞了矮胖黑衣人的火折子,反手再砍,那家伙惨叫着倒在地上。
有了生力军加入,原本紧绷的战局瞬间扭转,黑衣人渐渐招架不住,脸上的狠劲也弱了下去。
沈如澜没下马,依旧勒马站在高处,眼神锐利地扫过战场。
她很快锁定了指挥黑衣人的头目——那人身形高瘦,蒙着脸,手腕上戴着个铜制的骷髅镯子,动作间透着股狠戾,像是常年靠打杀为生的匪首。
沈如澜迅速取下马鞍上的强弓,从箭囊里抽支羽箭,搭箭、拉满,动作一气呵成。
她眼神专注得吓人,没瞄头目的要害,反倒对准了他的右肩——留个活口,才能问出背后是谁指使的。
“嗖!”
羽箭破空而去,带着尖锐的风声,精准穿透了那头目的右肩!头目惨叫一声,手里的钢刀“哐当”落地,捂着伤口跪倒在地,再也没了之前的嚣张。
黑衣人见头目被擒,又被沈府护卫杀得节节败退,顿时没了斗志。
一个黑衣人喊了声“撤”,其余人纷纷丢下同伙的尸体,狼狈地窜回树林,眨眼就没了影。
林潇拄着长枪,大口喘着气,身上的劲装已被鲜血浸透。
她走到沈如澜的马前,单膝跪地抱拳道:“多谢沈少爷及时赶到!若不是您,这五百石盐就全毁了!林潇欠沈家条命,日后您有差遣,赴汤蹈火绝无二话!”
沈如澜翻身下马,快步扶她起来,目光落在她的伤口上,语气带着关切:“林镖头不必多礼。你伤得不轻,我护卫带了金疮药,先处理下再走?”
林潇摇了摇头,强忍着疼道:“小伤不碍事,先看盐货要紧。”
两人走到镖车前,还好,就两辆镖车的苫布被煤油泼了些,没燃起来,盐包也都完好。
沈如澜又走到被箭射中的头目身边,示意护卫把人绑紧,蹲下身扯下他的蒙面布——那是张满是刀疤的脸,下巴上还留着道新鲜的伤口,看着就不是善茬。
“说!谁派你们来的?”沈如澜的语气冷得像冰,眼神锐利得能戳穿人,“如实说,我留你条命;敢撒谎,你该知道沈府的手段。”
那头目眼里闪过丝恐惧,却还是硬撑着:“没……没人派我们!我们就是山里的山贼,想抢点银子……”
“山贼?”沈如澜冷笑一声,指了指他腰间的煤油壶,“山贼会专门带煤油壶,只毁盐不抢货?”她站起身,对护卫道,“把人带回去,交给沈福审问。我要知道是谁雇的他们,还有没有后续动作。”
“是!”护卫应下,拖着头目往马边走。
林潇走到沈如澜身边,看着地上的黑衣人死尸,语气凝重:“沈少爷,这些人看着就不是普通山贼,动作狠、目标明确,肯定是有人特意雇来毁盐的。除了潘世璋,没别人会这么处心积虑。”
“嗯,”沈如澜点头,眼神冷得吓人,“潘世璋在盐运司碰壁,官道上又没讨到好,自然会打栖霞山的主意。还好祖母提前收到消息,让我今日来田庄‘查粮仓’,实则是为了策应你们。”这次她没瞒——事到这份上,没必要藏着底牌了。
林潇恍然大悟:“原来沈老夫人早有安排!难怪您来得这么及时。”
“此地不能久留。”沈如澜看了眼天色,夕阳已西斜,“潘世璋说不定还会派第二批人来。我让护卫送你们出栖霞山,到山下的驿站。”
林潇连忙道谢:“多谢沈少爷考虑周全!”
夕阳把山林染成金红色,余晖洒在崎岖的山路上,给镖车和人马都镀上层暖光。
沈如澜与林潇并辔而行,身后跟着护卫、幸存的镖师,还有满载盐货的骡车,缓缓往山下走。
马蹄声、车轮声混在一起,在林间回荡,虽刚经历一场厮杀,却多了几分安稳。
林潇看着身旁沈如澜的侧脸,忽然懂了为何沈家能在扬州盐商里站稳脚跟——这位“沈少爷”看着文弱,心思却比谁都细,行事又果决,还懂未雨绸缪,这样的人,才能在波谲云诡的商战里,护住沈家的家业。
可沈如澜心里半点轻松都没有。
潘世璋敢雇人动官盐,已是彻底撕破了脸,接下来的较量只会更狠。
她抬头看向远方的夕阳,轻轻吸了口气——不管前路多险,这沈家的天,她必须撑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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