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姜】
我静静凝视着床上苍白的人,心中五味杂陈。
这几日我反复思索,却始终想不明白,为何戴姬会舍命救我。
我与她相处的时光的确胜过其他姬妾,不过也一直是她主动接近,用尽心思讨好我。起初,我总怀疑她的谄媚背后定有所图谋,尽管享受着她的服侍,却也从未与之交心,甚至暗中派人监视着她的一举一动。然而,在那个生死攸关的瞬间,人下意识的反应是不会骗人的。
她的演技,难道真的能精湛到连自己也欺骗的地步吗?
她闭眼前对我的那抹笑容,究竟又意味着什么?
傅母在一旁絮絮叨叨,语气中颇为感慨:“哎,这丫头,命真硬!没被那疯妇伤到要害。连她腹中的孩子也是福大命大,经历了这般惊险的风波,竟然双双保住了性命。这老天爷的心思啊,真是让人猜不透!“
我知她对戴姬救我一事充满了感激,同时又不免为我感到不公,嫉妒命运对她的垂怜。
我苦笑摇头,这便是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吗?
戴姬是在太医嬷嬷为她上药、更换纱布时被疼醒的。她苍白的小脸疼得冷汗直冒,嘴里不断发出压抑的呻吟。
我在旁看得心揪紧,“你们都轻点,戴姬你忍一忍,一会儿就好。”
没想到,她睁开眼看见我的第一句话是 ,“谢夫人救命之恩”
我失笑: “怎么是你谢我?该是我要郑重感谢你才是。”
她摇摇头,道:“若不是夫人及时赶到,救妾身一命,怕妾早已.....”
“好了,现在我们都没事就好,你肚子里的孩子也安然无恙。”
“是吗?那太好了。” 她似乎有些不敢相信,用手温柔地摸了摸腹部。
我心弦微动,不禁埋冤道:“你也真是的,怀有身孕,在屋里呆着好好调养身体才是,怎么还四处乱走。”
“夫人教训的是。只是妾记得娘亲曾说过,孕妇虽需倍加呵护,却也非娇弱至极,不必过度拘谨。万不可终日久坐,以免气血不畅,适量的步行和活动都是有益身心、可行之举。”
我默然良久才开口,“原来如此,令堂真乃良医,之前轻视你的医术,实在是我孤陋寡闻见识浅薄了。”
“非也,夫人您身处身居宫闱之中,地位尊崇,自有御医随侍,何须亲自操劳此等琐事。妾与妾身的娘未曾研习医书,不过凭着世代相传的土法偏方,亲身试药,以经验之谈,略通医术罢了。”
“我记得你是陈国的公主,竟能涉猎如此,真是令人钦佩。我少时曾随兄长游历至陈国,拜访过你的父王,那是他还是陈国储君。只可惜,不曾与你谋面。“
她唇瓣微颤,眼中似有光芒闪烁,不过转瞬即逝,重归黯淡。
我又记起她在昏迷前那抹令人费解的满足微笑。
正想问清楚,她却抢先开口:“夫人,能不能,求夫人一个恩典?”
我颔首笑道: “自然,你尽管道来。”
她挣扎着欲起身,我连忙轻按住她的手臂:“你这是何故?你伤还没好,千万别轻举妄动。”
她面色严肃道:“此事重大,妾身理当跪地以陈。”
“何必拘泥于这些虚礼,有何要事,直说无妨。”
她长叹了一口气,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缓缓开口:“妾虽名为陈国公主,却因母族微贱,在故国时便无依无靠。嫁入卫宫,无才无貌,自知难入君侯之眼,幸得天赐,侥幸怀上龙裔。然则自家姐姐对我猜忌颇深恨之入骨,断不会放过我腹中骨肉。在这深宫之中,妾身如履薄冰,自保尚且不暇,更遑论护得胎儿周全。因此,妾身心中时时忧怯,日夜难安,妾身斗胆,恳求夫人大发慈悲,庇佑我这未出世的孩儿!”
我正色道:“你无须忧虑,我身为君侯正室夫人,庇佑皇家子嗣乃我之责。厉姬此番行径,实在是刁泼疯颠过了头,胆敢谋害你我,竟然险些伤了龙裔。” 言及那一幕,我仍心有余悸,背脊不禁泛起一丝寒意,“不过你现在大可放心,君侯震怒,已下旨将其幽闭于冷宫中。”
她容色依旧显得忧愁不安:“姐姐虽被禁于冷宫,但后宫之中,人心难测.....” 她顿了顿,深吸了一口气,似乎下定了很大的决心,“妾身斗胆,向夫人提出一个不情之请——愿将妾腹中的孩子继于夫人膝下。若是位公主,夫人觉得不便,妾身自然不敢强求;若有幸得一麟儿,那么夫人在后宫之中便多了一份坚实的依靠。妾身自知卑微,无力为孩儿提供最周全的庇护,而夫人德仁兼备,若能得夫人的庇护与教导,无论对于孩子的未来,还是对于夫人在宫中的地位,都将是一份莫大的助益。”
我面无表情地注视着她,她似乎有些忐忑不敢再说,末的,还是下定决心般求道:“妾身恳请夫人深思,妾身及未出世的孩儿,将永远铭记夫人的大恩大德!”
在漫长的沉默后,我讥笑出声,定定地看着她:“你也觉得,我生不了孩子,是吗?”
戴姬脸色骤变,慌张地摇头,正想开口之际,我冷声道:“戴姬,你昔日百般讨好,甚至不惜舍命相救,莫非都是为了借我夫人之位妄图你的亲生骨肉做太子?”
“夫人!” 她的声音带着一丝急促,望向我的眼中一片清明赤诚,似乎恨不得向我展示她那日月可鉴的心,“妾身绝无半点攀龙附凤的野心。这世上,没有一个母亲愿意轻易将自己的孩子拱手相让。妾所求,不过是希望这个孩子能成为您最坚实的后盾。妾知道,在这后宫中,君恩如流水,无子便无立足之地。这个孩子,会是您的底气和依仗,将来夫人有了自己的骨肉,妾的孩子便做太子最忠诚的左膀右臂。”
自己的骨肉?我不禁冷笑:“你可知?医师已断言,我根基受损,根本生无法生育。你心思细腻,又通医术,不会不知。”
“不瞒夫人,妾身确有所耳闻,然并非盖棺定论之事。妾将竭尽所能,为夫人调理身体,钻研医理。夫人风华正茂,未尝不会有奇迹。”
“纵有奇迹,我和君侯之间的夫妻情分早已名存实亡。“ 我突然有些恍惚,努力回想上一次见他是什么时候,低低苦笑道:”他根本不愿与我共枕。”
她张了张口,似乎又想说些什么安慰我的话,我挥手打断她:“行了,你才醒,别说这些劳神费心的。”
随即,我命宫女呈上一碗滋补的乌雌鸡汤粥,宫女们小心翼翼将她扶坐起来伺候她用膳。
我则捧了书卷,坐于青铜烛台旁看。
她用完膳,似乎很满足,眼睛亮晶晶的盯着我,嘴角带笑。
我被她盯的有些走神,放下书,回望向她:“怎么,你也无聊想翻翻书?正好我眼睛发酸,你不如为我念念。”
她抿着嘴,欲言又止,薄薄的面皮涨得绯红: “妾身......不识字。”
我闻言微怔,这才恍然大悟她先前所言不曾研习医书的缘由。
其实当朝女子识文断字实属凤毛麟角,只是我自幼如影随形于兄长之侧,他读书时我便旁边缠着他教我识字。慢慢地,我发现自己能翻阅书卷,领略种种故事道理,对文墨诗书的兴趣愈发浓厚。父王见我天赋志趣在此,亦准许我与兄长一同在夫子门下研读经史。
“那你平日如何钻研医理,全凭记忆吗?” 我不禁好奇。
“正是,我对寻常草药以及其功效都了然于胸,若遇上不识的,便画出来问母亲或宫中医师。”
“妾身有本珍贵的医典,可惜不识字,无法得其要领,真是可惜。” 她的语气中流露出一丝遗憾和惆怅,然而那双灵动慧黠的眼眸像只小狐狸似的,偷偷打量着我,满是期待。
她平日里总是一副恬静柔嘉的样子,但偶尔流露出的几分狡黠,总让我不免好奇她的真实性情。
我心知她分明是想让我教她,不过还是不由自主地顺了她的意,道: “你改日给我瞧瞧,我教你认。”
听罢,她眼中闪过难以掩饰的惊喜,对我展颜一笑,眉眼弯弯,“夫人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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