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那一道无形的“她的门”,容音从他的澄院搬了出去。
不远,如今但凭她再远,也远不出他的五指山,洄水亭旁的揽月阁中罢了,茯苓旁观瞧不懂,不禁笑话:“这又是何必?从那边到这边,相爷单迈两步脚也就过来了。”
容音俯在窗边吹风,没回头,话音幽幽地,“等你将来与人结了亲就知道了。”
“唔……”茯苓脸皮薄,倒有些臊了,“我才没打算嫁人呢!”
容音扬眉回头,“你兄长不为自己打算,也没为你打算?”
“他又不是我亲兄长。”
茯苓这句话声气儿低低的,不由得背过身去,自己给自己手上空找事忙。
容音瞧着忽而勾唇一笑,“不嫁人与你兄长相依为命,也好,世上男人也没几个好东西。”
相爷难道不是?
茯苓顿顿地再扭过头来,容音已转过了身去,日头太烈,飘在水面,好像数不清的刀刃儿在飞,刺眼,回屋里冰鉴旁,看了几眼全兴递来的礼单,眼皮便倦得打架了。
睡过去了,再睁开眼,她坐在十七岁那年的春日宴上,满目鲜花着锦、衣香鬓影。
容音想起来,这时科举刚过,帝后正在御园邀众臣赏花作赋,她在最靠近老皇帝身边的座位上,看到心不在焉的自己,可她的心思,半点都没有在满园争奇斗艳的花和人上。
她在瞧什么呢?
除了宗云谏,还是宗云谏。
她刚听宗家嫂嫂透露,说夫人正有意为他与李家结亲,郎才女貌、般配佳话。
宗云谏原先也是与人议过亲的。
他是心甘情愿的,甚至是刻意的,将宴上赢来皇后亲赐的彩头,当众赠予了李小姐。
这日之前,他已经很久不曾出现在容音眼前,不肯回应她一封信、一句话,说不清是他知道她无法控制自己的心,还是怕有朝一日连他自己也失控,于是要快刀斩乱麻。
容音坐在那里冷眼旁观,像看戏,终于唱到郎心妾意眉传情,她走了。
那日在澄院等了很久等到他。
宗云谏彼时的眼睛里没有意外,她做什么他都不意外,也什么都没有说,只是看着她鬓边妍丽的海棠良久,容音当下并没心思记得,那朵海棠,是太子萧承显赢的彩头。
他注定要娶别人,她也一样地注定要嫁别人,偏只有她受不了。
“你躲着我。”容音确定。
“何为躲?”但他对她说:“你我之间,从来就不该私下见面,回去吧。”
“没有躲?”容音凶狠伸手拽回他的衣袖,“那你为什么连看着我的眼睛也不敢?”
“你看着我的眼睛,我要你亲口告诉我,你当真是想娶她?”
她目光灼灼,像燃着的两团火焰逼视着他,咬紧的牙关,好像竭尽全力关着肺腑里,汹涌的怒意,宗云谏那双沉黑的眸子,却好像已经凝成了万年不化的寒冰,无动于衷。
他告诉她:“我会娶她。”
那双眼睛里连一丝波澜也无,镜子似得照出花团锦簇的她。
容音心口重重地起伏了下,咬紧牙却笑了,她素来就不喜欢哭,更不可能哭着胡搅蛮缠。
“宗云谏,你就要我眼睁睁看着,你日后和旁人举案齐眉、琴瑟和鸣。”
“我绝不会祝你跟她百年好合、白头偕老、儿女绕膝。”
“我会恨着你一辈子的。”
咬牙切齿什么样子,就是她听得见那些字,每个都尖而利地,像从牙缝里钻出来。
她那时那刻恨透了他。
七情六欲中就数恨最天长地久。
哪怕容音如今早就知道了,真正地恨一个人,该头也不回地忘了他才好。
“……可我还是恨你……”
她呢喃着,忽然听见阵清脆的银铃声,由远及近,扰人清梦,将她从呓语里牵引了出来。
惺忪地睁开眼,刹那间,人还仿佛站在雾中,也分不清看见的是宗云谏,还是陆行渊了,脚却在他怀里,脚踝正在他手心,柔白间系出道亮银,细细的,像是条缚囚的锁链。
容音片刻没有挣,只是仿佛怔神地看着,由他扣上了枷锁。
“这是什么意思?”
她微扬起腿晃了晃,“我是你的猫儿,还是你的狗儿,要你用条链子栓起来?”
陆行渊早知道她醒了,指尖轻拨了下银铃,听个响,低笑地问:“梦里都还在念着我?”
“你想得美!”
容音轻嗤地笑,躺着不愿挪动,顺脚故意地踢在他下巴上,那男人不以为忤,只是抓着她的脚踝不松手,低头便咬了她一口,像**么,又不像,那么狠,恶狗似得没轻没重。
“嘶——”
她蹙着眉不由得恼了,使劲儿一挣,那双看起来松松然扣住的大手,却原来那么紧。
“爱也好、恨也罢,从今往后,你也都是我的人了,我的心肝。”
陆行渊懒靠回软枕上,扣住那截腕子在掌心摩挲,手心一层薄茧,像层壳包裹住她,不准她走,只准她近,望她笑着:“想要的东西,自己过来寻,寻到才作数。”
容音眸光禁不得微动,却只道:“招猫逗狗的赏赐吗?”
“我不稀罕。”
话音未落,被那男人抓着截细白的小腿,便卷到身上去,手掌将将地足够掐住她一截腰,容音拧眉捶过去一下子,被他捏着手放在胸膛上,当真好似逗狸奴的把戏。
“不稀罕便撕了丢掉。”
她早摸到了,是文牍纸张。
容音禁不得挑眉斜睃他,“擎等着我夸奖你不成?”
她猜得到,偏不肯拿出来,陆行渊薄唇勾着,恨极了便又来咬她,细细密密地,像阵绵绵细雨,落在她面颊、颈间,鼻息温热裹着短短的青刺,软磨硬蹭,耳鬓厮磨。
“猫狗养亲了,还都知道哄人开心,你呢?”
容音却只是轻轻地勾唇笑了,嗔怪骂他:“少得了便宜还卖乖!”
谁得便宜,也说不清。
自九岁那年宫宴后,多少年了,原没想过有朝一日,她还能做回沈三小姐。
既不是什么天降瑞凤,也不是戴罪太子妃,她重新只是她自己了。
所以猫狗养亲了,确是会哄人开心的,哪怕他是条恶狗呢。
亲一亲,哄一哄,又何妨?
他们俩之间如今,归根究底,还不就是,你哄哄我、我骗骗你。
容音知道他也是一样的。
转眼七月二十五,谢府大喜,谢英于新朝是开国功臣,他成亲,各方自少不了赏赐、献宝,礼箱成龙流水搬往府中抬,鞭炮齐鸣、锣鼓喧天,佳偶天成,人人道贺不绝。
满目满耳的热闹、喜庆、欢快。
容音也随陆行渊去了,谢家原是她母亲娘家,按礼该称娘舅,但自她母亲故去,两家交从泛泛,六年前谢大将军也辞世,谢夫人自此清心寡居、吃斋念佛,她也就未去打搅。
只在女眷席中去寻沈家人。
她嫂子和安颐还有长庚都在,容音方才进府,却并未见到她二哥沈霁明。
“先前听闻黎地水利不便,他便跟陆行渊主动请缨,奔赴过去尽忠效劳了。”
袁琳琅唇角略显苦涩道:“时常在家里枯坐,他总望着孩子伤神,哪里还能待得住。”
容音自然知道沈霁明忧心何在。
她们的父亲可以丝毫不管不顾她们,沈霁明却无法不管不顾长庚的来日。
能挣一分是一分罢!
她二哥这个人,当初“梅兰竹菊”四君子,时人以菊喻他,便是赞他淡泊名利、品性高洁,素来不喜搬权弄势,一心埋在木石、图纸里,如今要表忠心,也是埋头苦干。
可想想,他若也是她们父亲的翻版,陆行渊还能否容他活着,就不定了。
“今日大吉大喜,嫂子也高兴些。”
安颐摘了朵花逗长庚笑,劝慰道:“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阿姐说是不是?”
容音目光幽深地望了眼小妹,小孩子喝喜酒,倒也本该欢喜雀跃的。
她嗯了声,没多言语。
天将未晚,谢府四下早已大红灯笼高挂,喜宴隔道影壁花墙,听得见外头在玩射覆、斗宝,男人们的哄笑、欢呼声震耳,一壁又唤“陆相”,一壁又唤“新郎官”。
仿佛陆相今日也是新郎官。
酒过三巡、醉兴沉酣,喧嚣仍旧不止,谢英面色已涨红了。
好容易借陆相威严躲清净,二人对面分靠椅背,借四壁大喜的灯火照着,谢英忽地大笑。
“有多久没喝过这么痛快的酒了?”
“上回……”陆行渊微眯起眼,似嘲非嘲地道:“建康那年霁明成亲,个个也都是烂醉。”
宴后众人未散,趁兴作诗,又央宗云谏舞剑助兴,裴家六郎击盏奏乐相合,直待丫鬟婆子们来催沈霁明揭盖头、饮合卺,众人笑闹,齐心将面红耳赤的沈霁明,送入洞房。
“今日该恭喜你了,早得贵子、儿孙满堂。”
影壁那侧,隐约听得见婴孩啼哭,有人温言去哄,谢英侧目借灯幽沉地望他,忽唤道:
“云谏。”
“世上不如意之事,常十有**,若还能抓得住那一分如意,又何必空留十分憾事。”
谢英语调深重地道:“月虽不能常圆,人却不能长缺。”
陆行渊当然听得懂,却只极淡地勾了勾唇,片刻,才慢声问他道:“知序,倘若崔小姐之父,与你有不共戴天之仇,总归有一日是要杀的,你可还会娶她?”
写到这章,陆总和容音他俩的CP名有了:不三不四
当我们在一起,你既不是你,我也不是我,虽然很有点地狱笑话就是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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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第 2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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