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群人忙忙碌碌直到中午，终于把所有货品都归置就位了。
货物填满了肖潜家对面那套新房子的小半个客厅、整间阳台和储物间，大理石地板上也添了许多灰尘的印记。菲儿和林穗忙找来工具清理，苏师兄也猫着腰帮起了忙。
正在这时，金鑫来了。
“苏师兄！好久不见，现在是不是该叫你‘苏教授’了？”金老板进门后第一眼就看到了苏经纬。
苏师兄每次被人夸奖都显得不太坦然，脸颊甚至有些发红，颔首低声道：“只是刚刚评上副教授而已……”
“好啦，您就别谦虚啦，咱们院最年轻的副教授！”金鑫朗声笑道。
“大家刚把活儿干完你就来了，太会选时间了。”肖潜也迎了上去，同金鑫开起了玩笑。
“我是来送吃吃喝喝的，还不欢迎？”金鑫举了举手中的草莓和海鲜，“黄酒和鱼露还有吗？今天我下厨……”
“大家辛苦了，今天我请大家去外面吃吧。”林穗提议道。打扰了肖潜这么多她已经够不好意思了，实在是不想再麻烦他一顿午饭了。
菲儿呼应道：“对呀对呀，都忙了一上午了，是该补充补充营养了。大家千万别客气，就当是庆祝我们工作室成立，咱们吃点儿好吃的。”
“行啊，正好我兄弟前几天推荐给我一家云贵川融合菜，说是特别好吃，就是有点辣。在场有不能吃辣的吗？”金鑫问道。见没有人反对，他便当场决定：“那就这家了！”
去地下车库取车的路上，林穗听到他们几个走在前面的男生聊天：
金鑫：“你居然把阿姨给你准备的婚房拿给小林老师当仓库，不怕挨揍吗？”
肖潜：“我母亲大人什么时候那么暴力了？”
苏经纬：“是啊，小肖是个热心人，伯母要是知道他是为了帮助朋友创业，肯定不会责怪他的。”
金鑫：“苏师兄，你有所不知……”
肖潜：“咳……”
金鑫：“算了……”
这家西南融合菜比想象中还要辣，有些菜颜色看起来清清淡淡，味道则完全不然。
菲儿和金鑫这两个大美食家吃得开心极了，一边吃一边热火朝天地聊着，像两个阔别重逢、忍不住拉对方一起吃瓜的小姐妹。有他们在的饭局永远不必担心冷场。
而另一边，苏师兄则被辣得满脸通红，一直不停地给自己灌水。
“不能吃辣就应该直接说，而不是在这边为难自己。”黎诗然路过他时，面无表情递上一杯冰镇柠檬水，道：“热水只会越喝越辣，来点凉的吧。”
“谢谢……”苏经纬感激地接下了她的投喂。
过了良久，苏经纬终于缓过气来，他小幅度挪了挪自己的椅子，来到一直低头看手机的黎诗然身边。
他垂着脑袋，整个人好像很紧张，说话时也不敢抬眼看对方：“那个……我自我介绍一下。我叫苏经纬，94年的，江苏无锡人，大学四年都在交大，后来就直博去了美国，再后来就回了上海。我觉得上海挺好的，离家蛮近，交通蛮好，人蛮好，气候也蛮好……就是上海话好像和无锡话不太一样……”
他越说声音越小，咽了好几口唾沫，方才挤出了这段话的收尾：“对了，小……小黎，你是哪里人？”
黎诗然专心地回复着自己手机上的工作信息，没空搭理他，只是草草应了一句：“四川。”
苏经纬依旧低着头，抿了抿嘴、十分内向地笑道：“四川好啊，四川好……风景真好……”
没等他另起一个新话题，黎诗然便掐灭了他渴望交流的小火苗：“我出去抽根烟。”
说罢，她便离席而去了。
鲁迅先生说得对，人类的悲欢大抵真是不相通的——同一张餐桌上，他们彼此相距那么近，却各有各的心事。
餐桌对面的菲儿和金鑫酒过三巡，有点上头，越聊越深入，已经开始以姐妹相称了。
“我跟你说，好姐妹，这一点你肯定也深有感触。别人老是觉得我们至少出生在中产家庭，有吃有喝也没啥经济压力，为啥还老说自己烦恼、痛苦，这不是矫情吗？但我告诉你，就算是当上了世界首富，该痛苦还是会痛苦……”菲儿同金鑫聊起了自己的父母和家庭。
金鑫：“可不是吗？姐妹我理解你！今天就算是我爸本人站在我面前，我也敢说他真的给我留下好大的心理阴影。来，咱们姐妹俩再喝一个……哎呀，这瓶也没了。”
菲儿：“我去点我去点……”
而餐桌这一头的林穗，脑子里则全是关于肖潜的点点滴滴。
“婚房”两个字彻底触动了她紧张的神经，她突然变得无比警觉，拼命回想着和肖潜认识以来发生过的所有细节，生怕再闹出像宋洋那边一样的事。
林穗想这些不是出于自恋，而是另有原因：
与在感情方面长着一颗七窍玲珑心的菲儿截然不同，她一向最不擅长处理男女之间的关系，所以害怕对方喜欢上自己反而是她对一位异性朋友最真诚的敬意，对一段异性友谊最高规格的珍视。
这个肖潜太让人难懂了。若说他对自己有意，他们两个的微信聊天框里目前总共也没超过二十句话；若说他对自己无意，把高档小区里的婚房毫无怨言地腾出来给她当仓库，也不是一般朋友能做到的……
“应该不会是那个意思吧，他只是人比较好……可是为什么每次给他钱的时候他都那么不愿意收下呢？”林穗苦恼极了，只恨自己昨晚临睡前的“卧谈会”上没有厚着脸皮请教一下菲儿。
林穗刚转过头，便看见肖潜正望向自己。她下意识想要躲开他的目光，却见他轻扬了扬下巴，示意她出去聊聊。
站在餐厅外面吹了吹风，林穗的头也没有刚才那么晕了。
“你叫我出来是……？”她问道。
“你刚刚状态不太对，是有什么话想对我说吗？”
“我……”思绪在脑海中此起彼伏交战了好几个来回，林穗还是打算鼓起勇气直接问出口。毕竟她的梦想是好好经营生意、发家致富，如果连面对朋友的沟通都畏畏缩缩，以后真刀真枪的商务谈判上还玩儿什么呢？
“那我直接问了，你千万不要笑话我。”林穗道。
肖潜温柔笑笑：“好，你说。”
“咱们认识以来你一直对我挺好的，帮过我很多忙，所以谢谢……”
肖潜点了点头，安静地听她继续说下去。
林穗的心砰砰直跳，有种坐在过山车上向下俯冲时的失重感，在寒冷的天气里居然觉得很热。
她不断对自己重申肖潜是个很不错的人，低调、通透、善良，就算存在误会，他也必然不会笑话自己的。
“你对我这么好，是因为喜欢我吗？”她终于说出了口。
肖潜先是微微一怔，而后绽放出一个更大的笑容，还是用那波澜不惊的语气和声细语道：“原来你担心的是这个啊……”
“嗯，我蛮迟钝的，这种事情也琢磨不透，索性就来问你本人了。要是让你觉得不舒服的话……”
“那你希望我是，还是不是呢？”肖潜反客为主问道，这让林穗一下不知所措了起来，好像说什么都不太对。
说希望他是？万万不能够。说希望他不是，则显得自恋又没礼貌。
太难了……
见林穗憋得脸都红了，肖潜便明白了她的意思，于是顺势道：“不是你想的那样，不用担心。”
得到了这个答案，林穗方才松了一口气。
肖潜又道：“还记得我们是怎么认识的吗？”
“记得，我找你做心理咨询。”
“心理咨询师的首要职业道德是不与来访者产生感情。虽然现在我已经不做了，但毕竟我们之间很多深入交流都发生在那个时期，所以我不会做那样逾矩的事情的，你可以放心。”肖潜徐徐道。
林穗豁然开朗，脸上总算流露出了释然的笑容：“那就好，那就好……看来我应该早点来问你的，自己在那边瞎猜只会越想越内耗。像现在这样聊清楚，突然觉得世界都明亮了……”
“我认同，朋友之间无论什么事都可以开诚布公聊清楚的。只不过我有点好奇……我的喜欢有那么可怕吗？”肖潜打趣道。
林穗的头摇得像拨浪鼓，忙解释：“不是的，我真的觉得你特别特别优秀，只是我自己……”
她想起了过往岁月中的很多个瞬间：“是我自己的原因。我朋友不多，毕业之后的这些年除了菲儿，身边连一个能聊天的人都没有。如果不是工作上的事或是一些‘金钱交易’，别人不会来和我说话，我也没有任何理由去找别人。所以现在我特别珍惜能和你们做朋友的机会，越是珍惜，就越害怕把关系变得混沌而复杂……”
“既期待陪伴，又害怕亲密关系的出现，这该不会就是网上说的‘回避依恋型人格’吧？”林穗无奈笑了笑，自我调侃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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