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嘴!
侍立在一旁的杨仕鑫狠狠瞪了蔡岑一眼。奉茶便奉茶,在陛下面前多什么话!
蔡岑恭敬,但也害怕,先前跪了一夜的膝盖还在隐隐作痛。
蔡岑一再告诉自己,要谨慎谨慎再谨慎,往后是做低阶宫女,还是要做福宁殿的大宫女,全在今朝了。
她知道,当今陛下也听清了她的名字,可她不知道如今这步险招,能否行得通。
蔡岑学着先前珍儿的样子,镇定自若端起茶盏。
可,到底还是出了差错。
蔡岑手指没由来地一抖,茶盏倾斜,茶水溢出,洒在刘绥衣袖上。
刘绥一顿,不由分说,反手便是一巴掌甩在蔡岑脸上。
“啪!”
力道不算大,但足够清脆。
蔡岑慌了,出师未捷,倒先犯了错,吓得“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刘绥极其轻微地冷哼一声,继续临摹着字帖。
杨仕鑫在刘绥身边侍奉多时,当然知道刘绥已然恼怒,揪起蔡岑的衣领,“啪啪”两声,狠狠甩下两个重重的巴掌。杨仕鑫气得直咬牙,方才还以为这岑儿是个聪明人,不成想……也是个蠢的。
杨仕鑫低声骂着:“糊涂东西!做事怎么这么不仔细?还不快滚出去领罚!”
“杨仕鑫!”刘绥低喝一声,叫停杨仕鑫。
语气平淡,听不出什么情绪。
杨仕鑫松开蔡岑的衣领,弯着腰迈着小碎步到刘绥身旁。
刘绥停下笔,侧头看向杨仕鑫。
仅仅是看着杨仕鑫,一言未发,眼里,看不出什么情绪。
杨仕鑫被盯得额角直冒冷汗。
“方才,她说什么?”刘绥终于开口。
杨仕鑫语塞,回想起方才蔡岑说过的话。
蔡岑接上话:“奴,蔡岑为陛下奉茶。”
刘绥挑眉:“蔡岑?哪个蔡?”
蔡岑答道:“颖州蔡氏。”
“颖州,蔡氏?”刘绥撑着下巴,眼睛眯起,嘴里喃喃念道。
“是。奴,确是出身颖州蔡氏。”蔡岑不卑不亢道。
颖州蔡氏?
杨仕鑫瞳孔睁得浑圆,不可置信地看向跪在地上的蔡岑。
蔡岑……蔡岑?蔡岑!
她姓蔡!
杨仕鑫心里咯噔一下,是啊,她姓蔡,当年颖州蔡氏一族,男丁被流放,女眷被没入掖庭为罪奴。
这蔡岑当初便是掖庭过来的。
他怎么没想到呢?他怎么就没想到蔡岑是颖州蔡氏的女子呢?
难怪当日温相会开口替这蔡岑求情!
杨仕鑫此时恨不得狠狠扇自己几个大嘴巴子。
刘绥轻笑一声,歪头看向跪在地上不敢抬起头的蔡岑,来了兴致。
当初的颖州蔡氏,真可谓是不可一世,只手遮天,就连是当初的父皇,对他们颖州蔡氏,那也是忌惮三分。
却不想随着孝懿太子的离世,一夕之间,竟生起了谋逆篡位的心思,颖州蔡氏,也在一夕之间覆灭。
说起来,刘绥与那颖州蔡氏倒真是有缘。
当年刘绥出生之时,恰逢兵败之际,贵妃所生的刘茂入胡做质子,孝懿太子也离开皇后入主东宫。
皇后与贵妃早年生育伤了身子,因而刘绥一出生,便成了皇后与贵妃眼中的香饽饽,各个都争着抢着要他。
虽说最后是哪个都没如意,刘绥最后还是由生母,当今的李太后抚养,可皇后与贵妃两个可没少给刘绥母子二人使绊子尤其是那皇后蔡昭。
发霉破旧的屋子,冬日克扣的炭火,夏时短缺的冰块,一笔一笔,刘绥记得清楚。
还有那蔡桐挟持他时那狰狞的模样,至今记忆犹深。
如今,蔡桐的妹妹蔡岑,竟成了跪在他脚下的奴婢,真真是……
刘绥不禁连连摇头,真真是世事无常。
想当初,蔡岑可是娇蛮任性得很,宫里的宫人们一听说蔡岑进宫,都怕得很,恨不得躲得远远的。
刘绥饶有兴致道:“抬起头来。”
蔡岑缓缓抬起头,眼睛,也缓缓抬起,对上刘绥的眼睛。
确实是她!
刘绥记得蔡岑,那双狭长的丹凤眼,与她哥哥蔡桐别无二般。
“啪!”
又是一巴掌,落在蔡岑脸上。
力道同样不算大,与杨仕鑫的巴掌比起来,轻多了。
蔡岑霎时间有些不知所措,但很快便再次低下头,弯下腰,伏在刘绥脚边。
“杨仕鑫!”
杨仕鑫听闻刘绥叫自己,忙滑步上前:“陛下——”
刘绥冷哼一声:“你这大总管,是做腻了吧?这等罪奴,也配在福宁殿当差?也配朕身边侍奉?”
刘绥手中的毛笔挥得愈发快,宣纸上的字迹愈发潦草,笔锋也愈发锋利。
“啪”地一声,刘绥将毛笔甩在桌上,冷眼看着面前两人。
杨仕鑫此时也真是语塞,他也知道,他这大总管的路,是走到头了。
饶是他这些年再怎么谄媚奉上,饶是他这些年再怎么扮作跳梁小丑供陛下取乐,如今,都不中用了。
当年陛下还是八皇子时,因蔡桐杀入皇宫,陛下惊惧高热,后又被蔡桐挟持,险些就要葬送在蔡桐手中。
如今这蔡桐的妹妹蔡岑,竟阴差阳错间到陛下身边侍奉,陛下……依着陛下这捉摸不透的性子,陛下怎么会放过他呢?
他仿佛看到,他那死在那场宫变之中的师傅,在向他招手。
杨仕鑫两股战战,不敢说话,也不知该如何辩解。
蔡岑,也在盘算着自己要何时开口才好。
必然是不能在刘绥气头上辩解,否则与火上浇油无异。
刘绥淡定自若,接过蔡岑手里的茶盏,撇去茶沫,小抿一口,不算烫。
余下的,尽数倒在蔡岑头上。
手里的茶盏,也丢在蔡岑身边。
瓷片崩裂飞溅。
滴滴答答的茶水,顺着发丝,东流西淌。蔡岑的头,埋得更低了。
“拖下去。”刘绥随手一挥。
蔡岑一声高呼:“陛下!奴,还有话要说!”
拖下去,免不了又是一顿打,能不能活,还两说呢。
蔡岑本就养尊处优,先前在掖庭那几年,便被折磨得身形憔悴,后使了银子来到福宁殿,又受到杨仕鑫、珍儿等人的盘剥,若是再挨上这么一顿打,只怕……只怕……
想当初,哥哥受了杖责五十,便险些要了半条命,当年哥哥可还有御医医治,上好的药材治愈。
若她今日丢了这半条命,还不知余下的那半条命要丢在哪里呢!
她不想死,她想活!
她想活!
“愣着干什么?”刘绥并不理会蔡岑,冷冷喝道:“怎么?福宁殿改名换姓了?朕竟指使不动你们了?”
蔡岑仍不死心:“陛下!奴愿成为陛下手中的利剑,奴愿为陛下扫清阻碍!”
刘绥眉头一挑,但仍未予以理会:“杨仕鑫!”
杨仕鑫颤巍巍起身,当即命人将蔡岑拖了下去,由他亲自监刑,同时,还不忘命人给自己行刑。
几棍下去,再加上本身惊惧,杨仕鑫便没了意识。
一旁的蔡岑,反而坚持得要久些,十几棍下去,才没了意识。
等到蔡岑醒来时,已然过了好几日的光景。
蔡岑睁开眼,先映入眼帘的,是雕刻精致的玉枕,是身上盖着的绸缎锦被,是映在帐上的那抹身影。
“你醒了?”
蔡岑趴在床上,有力无气地去撩起床帘,然周身的疼痛,牵一发而动全身,蔡岑已然没了抬起手的勇气。
“你先前说,愿成为朕手中的利剑,愿为朕扫清阻碍,为何会这么说?”
蔡岑呵笑一声,甚是虚弱道:“陛下如今,空有帝位,而无实权,陛下烦忧,奴,愿为陛下解忧。”
在宫中多日,蔡岑看得明白,如今朝政全由抚政大长公主刘安把持,除此之外,王落儒、程显,又有哪个是听话任凭摆布的?
王落儒,迂腐至极,仗着是三朝元老,仗着太傅的身份,对康佑帝刘绥多有钳制,处处摆着师者的架子。
程显,更是仗着在朝中诸多党羽,弄权舞弊,毫不收敛,如今官至右相,比之前更甚。
刘绥冷哼一声:“你?就凭你?”
“一个掖庭出身的罪奴,也敢说为朕解忧?”
蔡岑忍着身上的痛楚,仅是笑笑:“奴既能从那掖庭爬出来,能从那掖庭爬到福宁殿,能从那掖庭爬到陛下的脚边,奴,自然是有本事的。”
“陛下若是不信,又怎会留奴至今日?”
推着床上挂着的层层纱幔,蔡岑直直盯着站在床前的帝王。
刘绥许久未出声。
许久,方才道:“说说你看。”
蔡岑知道,自己赌对了。
靠着刘绥与刘安姐弟之间的嫌隙,她为自己谋到了一线生机,她为自己谋到了一条扶摇直上的生路。
“借刀杀人。”蔡岑道:“借福康宫这把刀,除掉陛下的心头患。”
“最后,鸟尽弓藏。”
蔡岑并未明说,但其中的意思,刘绥已明白。
刘绥挑眉,不愧是世家大族养出的女儿,不愧是后族养出的女儿。
刘绥面上带笑,掀起床边纱幔的一角,看向蔡岑。
蔡岑回头,对视上刘绥那看不见丝毫情绪的眼睛。
“说得不错,只是……正如你所说,如今朕手上,并无实权,单凭朕一人,实在是难。”
“即便是加上你这个罪奴,也是难。”
蔡岑嘴角扬起:“陛下能在先帝的诸多皇子中脱颖而出,奴,相信陛下。”
蔡岑说完,便忍着痛爬起身,屈膝跪坐在床上,向帷幔前的刘绥俯首。
若换做承道皇帝还在世时,若当时告诉她日后登上帝位的是那个最不起眼的八皇子,她是无论如何都不会相信的。
哪怕表哥孝懿太子薨逝,可到底还有四皇子秦王,再不济还有六皇子刘赞,七皇子刘昶,个个都胜过面前这位,先帝的八皇子,如今的康佑帝。
怎么最后皇位会落到他刘绥头上呢?
姑姑与贵妃争斗多年,晋国公与齐国公争斗多年,颖州蔡氏与汀州张氏水火不容争斗多年,不成想——
最后竟是他人得利。
最后竟是这不声不响的八皇子得利。
刘绥听后,大笑几声,转身离去。
“那便拿出你的本事来让朕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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