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望……大姐姐允我带兵前去。”刘昶垂着头,腰杆挺直地跪在刘安书桌前。
隔着如山般堆积的奏疏,刘安仅瞥了刘昶一眼,并未予理会。
如今皇帝登基不过两三年,边境安稳也不过才一两年的光景,大江朝内部还留有诚王这些隐患,恰又逢她的新政推行初期,万不能再起战事。
“大姐姐——”刘安久不予以回应,刘昶便大致猜出她的心思,可事关阿宁,他……
烛火噼里啪啦爆响一声,烛光摇曳闪烁,屋里光线暗了几分。
刘安抬眼瞥了眼,眉头轻皱,面露不悦之色,嘴张了张,一股气含在嘴里回旋,最终轻叹一声,继续低头批阅着奏折。
一旁的莲音会意,取下灯罩,剪了灯花。又犹觉刘安面前的光亮不足,眼珠瞥向梗着脖子跪地的刘昶,咬咬唇,便道:“殿下,奴再去取来一盏烛火。”
刘安小幅度点头同意,眼睛依旧落在手里的折子上,不曾挪动半分。
“殿下这茶也凉了,奴婢再为殿下添些热茶来。”莲音垂首退却半步,看向那杯自奉上便一口未饮失了温的茶,眼中流露出心疼之意,“夜已深,殿下已经看了许久的折子,也合该歇歇了。”
自未时二刻起,大长公主殿下进了书房,便未曾挪动过半分。莲音、莲房她们二人已经换过一班,可殿下却硬生生熬到现在,莲音自幼与刘安一同长大,怎能不心疼。
刘安“啪”的一声合上折子,冷冷扫了莲音一眼。
莲音自觉多话,不再多言,捧上那杯凉了多时的茶,缓缓退下,待行至刘昶身旁,脚步顿了一下,以极轻极轻的声音道:“七殿下还是快些起来吧,别再逼我们殿下了。”说罢,便缓缓退,走之前,还带走了几个分侍一旁的小宫女。
刘昶抬眼看向刘安,大姐姐神色与之前几日相比,更显憔悴,眉眼之间掩不住的疲态。
可……刘昶指甲嵌入掌心,继续请命:“还望大姐姐允我带兵!”
“人人都称赞定北王刘昶是个不畏权贵、侠肝义胆的人物,不曾想如今看来,你却是个不顾大局、不顾民生疾苦、只知贪功冒进的莽夫!”刘安冷着脸,指尖轻扣着桌面。
“定北王,如今边市开放不足两年,我们大江与胡人的关系才稍加缓和,百姓得以休养生息,实在不宜再起战事。
“你戍边多年,边关百姓过得如何,驻守边关的将领是如何守卫边境的,你竟一点也没看在眼里吗?”说着说着,刘安言语之中染上不少怒气,手中的折子也径直朝着刘昶额角砸去。
刘昶一动不动跪在原地,不曾有半分躲让,硬生生接下这一折子,额角擦破皮,丝丝鲜血顺着发丝、沿着鬓边流下。
他不是看不明白,只是——这是他的私心。
也并不全然都是私心。
刘昶急得跪着前行两三步:“大姐姐,虽说边境有所安稳,可大江土地肥沃物产丰富,胡人到底还是虎视眈眈。”
“即便现在不打,日后也终究是要打起来的。”
“大姐姐,近来胡人的大单于年迈,他的儿子和弟弟为着单于的位置正争个不停,自然顾不得旁的,可若待到新单于即位重新整顿,不消几年,我们两国之间免不了一战。”
刘昶言辞之恳切:“若要为着边境安稳,最好便是此时趁着他们内乱之际,起兵攻之,好打他们个措手不及。大姐姐,我并非贪功冒进,实在是机不可失啊大姐姐!”
刘安冷冷喝了一声:“胡闹!开战一事并非你我二人便能决定的,需得朝臣们商议,需得陛下定夺。”
“岂能由你我二人轻飘飘一句便能定下?”
刘昶不甘心:“大姐姐!”
刘安长叹一声,俨然一副慈姐模样:“昶儿,你方才说的……我又何尝不知呢?只是眼下内外皆不安稳,朝中暗流涌动,实在是腾不出手。再有一点,攘外必先安内,可如今我们姊妹几个都不同心,又与你口中所说的那些争夺单于之位的胡人有什么两样?”
刘安定定看着刘昶,见他依旧一副风尘仆仆的样子,深吸一口气,问道:“你回京也有一两日的功夫了,可有面见过陛下?”
刘昶一时语塞,有些心虚地低下头,为自己辩解道:“一时繁忙,还……还没来得及……”
刘安眯起眼睛看向刘昶,张嘴欲言,想说些什么,但终究是摇头嗤笑一声:“你是臣,他是君,君臣之间的道理,或许你先前不懂,但如今也该懂了。”
“趁着陛下还未歇息,快去吧,记得要姿态放低些,如今他可不是先前与我们嬉笑玩闹的八弟,如今可是一国之君,怠慢不得。”
“好,谨遵大姐姐旨意。”刘昶抿了抿嘴,看不出脸上的神色,转身退步离去。
“你……今日可见过阿宁了?她现在可好?”刘安冷不丁提及刘宁。
“她……”刘昶脚步一顿,想起刘宁今日种种,有些犹豫,转身恭敬地说着车轱辘话搪塞:“我未曾见到,听六哥说,至今不曾有五姐的消息,若是有消息,六哥一定会先知道的吧。”
刘安看破,并未点破,忍着两声咳,故作轻松道:“若是你见到她,可要告诉她,宫里可还有个从小看着她长大的长姐等着她呢。”
刘昶闻言,有些后悔,后悔不该一味的同大姐姐讲这些。
刘昶眉眼难掩关切:“姐姐也要多保重身体才是,如今陛下已登基两年有余,这些政务也该他上手处理才是,怎的竟全堆在姐姐这里?”
“快去吧。”刘安并未搭理刘昶,仅是笑着催促道,话音还未落,又是两声压抑的咳。
“大姐姐!”
刘安以手帕掩嘴,连连摆手止住刘昶上前来。
刘昶知趣退下,细心放下厚重的门帘,关好门窗,生怕放进一丝寒风再让大姐姐咳嗽。
站在远处的钱衡量见刘昶从书房出来,拍醒在一旁跑神打盹的莲亭。
莲亭捧着茶盏,正了正身子,迎了上去,行礼道:“见过定北王殿下,奴婢先去为大长公主殿下奉茶了。”
刘昶摆摆手,目不斜视,越过莲亭,看向她身后的钱衡量,上下打量一番。此人脸型瘦长,薄唇淡眉,眉梢飞起,眉眼之间极尽算计。
他入京这一路上,有关这钱衡量与大姐姐的风言风语也是听了一肚子。
这样一个满腹算计的人,如何配留在大姐姐身边侍奉?
“你,便是钱衡量?”刘昶目光紧紧盯着钱衡量,扶了扶腰间的玉带,上前一步,冷冽的肃杀之气尽显。
“是。”钱衡量察觉到刘昶的敌意,不自觉垂下脑袋,后退半步,与刘昶保持着距离。
在被刘昶紧盯的这几眼间,钱衡量把他这前半生都想了个遍,也未曾发现与定北王刘昶有什么交集。
自他入京以来,便浪迹于百姓之间,除了去拜见二殿下以外,鲜少出入其他王宫侯府,按理定北王是没见过他的,怎的如今这般盯着他看?难道他发现了什么?
钱衡量眉头紧皱,面对刘昶的步步紧逼,倒突然想起,定北王与秦王、宁乐公主私交甚好,先前他曾替二殿下去过秦王府送信,那时定北王也在,莫不是定北王认出了自己?
大计未定,他绝不能暴露分毫。
想到此处,钱衡量的脑袋更低了,生怕被发现与刘仲有过往来,恨不得将整张脸都埋进衣领之中。
“好好侍奉在大姐姐左右,别动旁的心思,否则,本宫饶不了你。”临走前,刘昶放下话,一甩衣袖,瞪了钱衡量一眼。
钱衡量此人,不过是一宦官,刘昶料定他也掀不起什么风浪,因而不过言语警告几句。
天色渐晚,来不及多耽搁,刘昶三步并作两步,大步流星朝着皇帝居住的福宁殿赶去。
“定北王殿下——”还不待刘昶靠近福宁殿的门口,便被康佑帝刘绥身边的近侍杨仕鑫拦住,“陛下已就寝,有什么事不妨明日再来。”
刘昶自是不信他这份说辞,仰头看向天空,太阳才刚沉下,哪里便歇得这么早了?到底是不想见他吧。
杨仕鑫是康佑帝刘绥身边的内官,一切倚仗着康佑帝刘绥,自是不怕旁人。况且陛下听闻定北王入京,早早便命人布下接风筵席,却不想定北王入京两日,却是先拜见了福康宫那位,陛下如何不恼怒?
陛下不喜之人,他杨仕鑫也不喜。
杨仕鑫歪着手,松松垮垮地站着,虽是垂着脑袋,可神色之间尽是不屑怠慢:“听闻殿下早早便入了京,缘何如今才来拜见陛下?可是被什么人绊住了脚?”
“哼。”刘昶冷哼一声,甩了甩袖子,睥睨看向杨仕鑫。什么狗奴才,仗着背后有皇帝撑腰,也敢在此大放厥词编排大姐姐?
刘昶望向窗户上闪烁的烛火,压着心头的火气,毅然撩起裙袍,施施然跪下,高呼道:“臣,刘昶,拜见陛下!”
杨仕鑫冷眼看着,哼笑一声,上前一步,弯腰凑到刘昶近前,提醒道:“定北王,陛下已然休息,还望定北王勿高声喧哗,以免惊扰陛下。”
“近几日陛下身体不适,不能劳累——”
“臣,刘昶,拜见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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