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安内(十六)君心难测

“啪擦——”

殿内传来茶盏落地碎裂的声音。

杨仕鑫眼珠一转,倒吸一口凉气,后退两步后匆匆进殿内查看。

殿内的宫女太监们乌泱泱跪了一片,个个瑟缩着脖子,浑身打颤。

听到有人进殿来,有胆大的小心翼翼扭头看去,见是陛下身边的大内官杨仕鑫,不由得松了口气。

杨内官最是嘴甜,惯会哄陛下开心,有杨内官在,想必陛下的怒气没一会儿便会消散。

刘绥披散着头发,一手搭在椅子扶手上,一手,抬眼看向杨仕鑫:“连你也不把朕放在眼里吗?”

杨仕鑫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忍着碎瓷片子,跪步行至刘绥脚边,惶恐道:“陛下——”

“嗯?”刘绥抬起一脚,力道不大,不偏不倚踹在杨仕鑫心口。

杨仕鑫摔在地上,眼神含泪,委屈巴巴地抬头看向刘绥。

待对上刘绥阴冷的眼神,杨仕鑫脊背一阵发亮,脑门上都沁出一层细密的汗珠,杨仕鑫下意识躲闪垂下眼皮,待看到远远跪着的几个低等洒扫宫女,心中来了主意。

杨仕鑫瘸着腿站起身,一瘸一拐走到那几个低等宫女面前,随手从中揪起一个,抡圆了胳膊就是两巴掌。

“啪啪——”

一边打,一边高声教训道:“你个毛手毛脚,平日里都是怎么教导你的?方才不都说了要你们轻手轻脚的别惊扰了陛下吗?怎么还能摔碎茶盏?”

“杨内官!我——”小宫女无故受难,慌忙仰起头准备为自己辩解。

这分明是陛下心中不悦,自己摔在地上的!

她只是个洒扫宫女,哪里有资格在陛下近前伺候!

蔡岑知道,这是要把锅甩到她头上。

饶是她再怎么想着低调行事,可这到底是她花了银子才从掖庭掌事大宫女手里买来的差事。

她还想借着这份差事翻身,谁知当差第一天竟碰到了这样的事,真是倒霉。

当初她兄长蔡桐执意要起兵,最后落得个万人唾弃的下场。颖州蔡氏一族也因此受到牵连,虽说先帝顾念着孝懿太子,未诛灭颖州蔡氏九族,可到底家中男丁流放,女眷没入掖庭为奴。

掖庭罪奴的日子,她是一刻也不想再过了。

“你个没眼力见儿的狗东西!”杨仕鑫训骂的声音再次尖锐,就连跪在殿外的刘昶听得都直皱眉头。

容不得蔡岑多言语,杨仕鑫见蔡岑竟敢反驳,紧接着便是一脚,狠狠踹在无辜挨了打的蔡岑身上。

周边跪着的宫女们膝盖悄然挪动,生怕会祸及自己。

蔡岑吃痛,捂着肚子,整个人蜷缩在地上,嘴里还喃喃地想为自己争辩上几分,可五脏六腑传来的疼痛让她的喉间发不出一丁点的声音。

“杨仕鑫——”刘绥冷眼看着,出言制止杨仕鑫意欲再抡下的胳膊。倒不是他怜香惜玉,而是只觉吵闹。

蔡岑眸中亮出些光。

杨仕鑫闻言,弓着腰身,收起了方才尖锐的神情,换上一副谄媚的样子,拖着沾了碎瓷片的瘸腿,一瘸一瘸走向刘绥。

“宣,定北王。”刘绥闭着眼睛,一手扶额,一手指了指跪在地上的宫女太监们,连连摆手。

杨仕鑫会意,遣散众人,只留下两三个近身伺候的。待看向蜷缩在地上不能动弹的蔡岑,杨仕鑫问道:“陛下,那她——”

刘绥并未搭理,杨仕鑫也不好再多问,略有些担忧地看了眼蔡岑,而后按照刘绥的吩咐,出殿宣召定北王刘昶觐见。

“定北王,陛下召见,请吧。”

刘昶起身,正了正衣冠,斜眼扫过杨仕鑫,方才殿里的动静他听得清楚,杨仕鑫指桑骂槐,哪里说的是那个宫女,分明是在说自己。又见他膝盖上隐隐有血丝渗出,不免冷哼一声,真是活该。

刘昶一甩衣袖,大步朝着殿内走去,待看到殿内蜷缩在地上的小宫女,还有一旁的碎瓷片子,不免顿足。

那小宫女双手捂在肚子上,五官痛苦地皱在了一起,额前的头发也被汗水打湿糊在脸上,看着甚是可怜。

“八……”,话还未说出口,刘昶便注意到刘绥的神情,不带任何情绪的眼神注视着他,仿佛要将他看穿,刘昶此时才领悟到刘安所说的君臣之别。

刘昶自知失言,恭敬行礼道:“陛下——”

“七皇兄来啦!你与朕兄弟之间,何须这些虚礼!”刘绥笑着迎上前来,扶住刘昶的手,仰头看着刘昶,眼里亮晶晶的,俨然一副小孩子的模样。

刘昶不敢相信,八弟比他还小上八岁,怎么能变脸变得如此之快。

这还是他所熟悉的那个不谙世事,只知道拽着他的衣袖闹着要陪人陪着玩的八弟吗?

刘绥见刘昶眉眼之间满是探究的意味,故作无奈,叹了口气,眉眼低垂,脑袋也顺势垂下,语气颇为可怜道:“七皇兄莫不是要与朕生分了?”

“陛下这是哪里的话。”刘昶解释道,“到底还是应该先讲究君臣之道,否则岂不是乱了礼法?”

刘绥甚是满意刘昶所言,嘴角勾起,自顾自坐下,笑着看向刘昶,冠冕堂皇地说着一些客套话:“兵部每每上折子说定北王又打了胜仗,抵御了胡人流寇作乱,朕便为皇兄担忧上几分,如今看着皇兄安然无恙,边境安稳,朕,便心安不少。”

“自朕即位起,有皇兄守着北部边境,朕才得以高枕无忧。皇兄之功甚伟,朕有意嘉奖,只是金银珠宝这些俗物,简直难以言表朕对皇兄的情谊,不如皇兄亲自说说想要什么,即便是天上的星辰,朕也派人为皇兄摘来。”

刘昶轻笑一声,颇有些自嘲,到底不是真心实意,同样疏离客套道:“这些实乃臣之本分。”

“只是臣不好违逆陛下心意,若陛下执意要赏臣些什么——”刘昶回头看向蜷缩在地上无人敢扶起的那个小宫女,心生怜悯,道:“不如陛下饶过这位宫人吧,还请陛下派人为她医治。臣看她年岁不大,想来杨内官的巴掌打得踹得不轻,看着着实可怜。”

刘绥瞥了眼蔡岑,笑道:“朕一见到皇兄,便忘了这档子事儿,幸得皇兄提醒。”

“原也不是什么大事,不过这碎的可是大姐姐最爱的那套茶具,是大姐姐送与朕的,就这么被她砸了,朕心里到底是……”刘绥顿了顿,继续道:“既然皇兄为她求情,那便免了她的责罚。”

刘绥冷眼看着:“只是,罪责可免,到底还是应该受些惩戒,让满宫里的宫人们都看着,朕不是一位赏罚不分、恩怨不明的君主,也免得天下人以为朕宽容大度从而一味的蹬鼻子上脸,不将朕放在眼里!”

“待御医医治过后,你便自行跪在福宁殿前醒悟,让福宁殿上上下下的人都看着,以你为戒。”

蔡岑忍着痛,伏地叩首,声音极其微弱道:“多谢……多谢陛下……开恩……”

刘绥不再看蔡岑,仅一挥手,宫人们便将蔡岑扶了出去。

“边境苦寒,皇兄受累了。容太嫔也是许久未见皇兄了,想必定是十分想念呢,皇兄也很思念容太嫔吧。”刘绥转头笑着看向刘昶。

刘昶知道,刘绥突然提及母妃,定有别的用意,只是他摸不透面前这位陛下的心思,并未直接作答,仅是笑笑,还在想着该如何回应之时,刘绥便开口了。

“孝顺之心,人皆有之,更何况是为人子,更何况是读遍经书礼重孝道的我们。”刘绥说罢,叹了口气,“朕想及先前与母后居于归云阁之时,当时朕便下定决心,若来日及冠封爵之时,必定要好好孝敬母后。只是如今朕虽贵为一国之主,却无法顺应母后心意,无法将母后安居于慈宁殿,无法日日向母后问安,朕心甚愧。”

“皇兄,你与大姐姐关系甚好,闲暇之时不妨劝劝大姐姐,还望她高抬贵手,应允母后迁居慈宁殿。”

刘昶猛然抬起眼皮,不知该如何接话。

他离京数年,对京中情形并不大了解,也没心思去了解,对于大姐姐与李太后之间的恩怨,他也只是在路上听说过一二。

李太后不满大姐姐,日日酗酒作乐,并在宴席上出言中伤大姐姐,大姐姐素来是个最宽厚的人,能把大姐姐逼得发了狠心,千方百计阻拦李太后入主慈宁殿,,不是慈宁殿要修缮,就是慈宁殿布置陈旧,要不就是慈宁殿周边的路不好生怕李太后会摔。想来李太后做的实在过分。

刘昶顺着刘绥的话,道:“听闻慈宁殿还在修缮中,想来不久太后娘娘便能迁居慈宁殿吧。陛下与大长公主对太后之孝心,天地皆知。”

“唉,不说这个了。”刘绥并未听到自己想听的话,摆摆手,正色道:“近来胡人可有什么动向?”

刘昶道:“胡人的大单于病重多时,为着下任单于的位置,胡人之间暗流涌动。”

刘绥纳罕:“哦?大单于膝下不是仅有一子吗,这还有什么可争的呢?”

刘昶道:“因胡人的习俗,单于的位置可由兄弟继承。这任大单于便是上任大单于的弟弟,故而大单于的弟弟左都王便存了心思,如今正煽动草原十八部的部落首领们呢。”

“不知皇兄意下如何?”刘绥听的连连点头,此时倒是个好时机,趁着胡人内部乱做一锅粥,若举兵攻之,往后十余年内,边境可高枕无忧。

而他,亦可有丰功伟绩傍身,来日亲政,便无人再敢置喙。

便无人再敢以他年幼为说辞临朝听政。

只是,如果此战败了,也得有人背锅才是。

刘绥谋定,抬眼看向刘昶:“皇兄可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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